第73章
“怎么又想起九妘了……”
程曜灵嘴角扯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笑:
“说起来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跟谁去讲这些,虽然你也听不见,但还是谢谢。”
掖庭里,阿白静静坐在程曜灵身边,她近来长高不少,看着都跟程曜灵差不多了。
程曜灵抱着阿白的胳膊,头倒在她肩上,继续倾诉道:
“那x天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大变样,霍冲他们没能伸冤,逃跑了,大家都说他们是怀恨在心,与东翎人勾结,要进京行刺圣驾,
但我一点都不这么认为,我总觉得他们就是来鸣冤的。”
“可是爹就这么告诉我,连杨遥臣听了这话,也跟着他这么说。”
“杨遥臣为这事还丢了官,我本来想找爹为女学说几句话,也为他说几句话来着,可是爹近来总是在忙,总是不见我。”
“杨遥臣……他最近其实很不开心,虽然我每次翻过信平侯府的墙去看他,他都装作没事,但我就是知道他不开心。”
“他生辰那天,我在廊桥散花为他庆贺,其实是想对他表明心迹的,但后来霍冲的事一打岔,就忘了。”
“但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
“不过……我醒来之后,总感觉他有点躲着我,说话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刻意生疏似的,所以我现在又不确定了……”
程曜灵把头埋在阿白颈窝,两只手抱住了阿白的腰,声音闷闷的:
“其实我最近也不开心,我怕自己是在纠缠杨遥臣,九妘人最忌讳在感情里纠缠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点都不无私,我对喜欢的男子好,就是想要他也能对我一样好……”
阿白神色紧绷,手上却迟疑地、缓慢地抚了抚程曜灵的脊背,眼中明暗交杂,幽晦难辨。
二人依偎了一会儿,程曜灵心绪平复,推开阿白,在地上写:多谢。
在九妘,因自己的感情惊动旁人,也是很忌讳的事,所以程曜灵跟杨遥臣私下来往都有大半年了,除了阿白这个听不到的,她在谁面前也没说过。
阿白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写:你脸色好差。
程曜灵眉目恹恹,叹了口气,回他:
前些日大约是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当晚生了一场大病,不但错过所有事,还落下胃疾,晨起刚发作过一回。
程曜灵越想越觉得憋屈,真是倒霉的事都赶到一块儿了,看来还是母亲说得对,外面的东西真不能乱吃。
可怜她能硬抗隆冬的金刚不坏之身,竟然就这么染上了胃疾这样的难愈之症。
不过程曜灵憋屈归憋屈,之后还是很尽职尽责地试了试阿白的武艺进展,又给阿白指导了许多要领。
离开掖庭的时候,程曜灵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武学奇才啊,恐怕就只比我差一点。”
回到大吉殿,看众人都在忙,程曜灵很乖觉地坐回原位,开始练字。
没练多久,慕容瑛便叫她过去,说了件大事。
今年九月,最早的一批女学诸生就入学两年了,现在学宫又是如此境况,所以慕容瑛想在九月初,为包括程曜灵在内的这批学生办一场出师典仪,为她们庆贺,也让她们的学宫生涯完满结束。
程曜灵对此十分抗拒不舍,慕容瑛却决心已定,拉着程曜灵的手,看着周围众人道:
“自古盛筵必散,你我师生,这一程就到这里。
出师典仪上,我会腆着这张老脸,尽力邀来满京贵妇小姐。
到时你们可都要给我使出浑身解数,让她们看看咱们北宫女学的学养,为女学扬名,也好让我今年多收些学生,扩充扩充这冷清的学宫。”
杨之华看着慕容瑛神采奕奕的面庞,目光震动,心中不由得十分敬佩。
她本以为在天授帝厌弃女学之后,慕容瑛会就此消沉,之所以今年就筹备让她们出师,也是不想连累她们,没想到慕容瑛竟然是存的这样心思。
以出师名义宴请众人,让学子们借机施展才华在外扬名,再兴学宫,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莫过于此。
这样的心性气魄,不愧是北地四姝,不愧是平溪居士,不愧是慕容瑛。
“曜灵!你往哪儿走呢?大门在这边。”
信平侯府前,杨之华拉住下轿后就不知道往哪里乱跑的程曜灵。
程曜灵干笑两声,她走后边翻墙的那条路走习惯了,下意识就往那边晃悠。
今日下学,她跟杨之华一起回信平侯府,是想一起商讨商讨出师典仪上要如何表现。
迈进杨之华闺房,程曜灵也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坐到榻上,道:“路上我听你的意思,是想奏琴一曲?”
杨之华挨着她坐下,点了点头:
“我想奏《文王操》,这曲子本是赞颂文王的,后来几经演变,成了赞颂孔夫子,孔氏桃李满天下,有‘至圣先师’之称,我希望老师也能和他一样。”
“不过……恐怕到时候我未必能奏成。”
“你还没练好吗?”程曜灵问。
杨之华轻轻摇头:
“此曲虽难,但雍丘杨氏的琴艺传承三百年,我自幼操习,奏它还算是得心应手,只是好琴难得,现在我手里的琴,外面能买到的琴,都没有能奏出曲中真意的。”
“其实我年幼时倒买过一把极好的琴,是因琴弦断了几根,又用料特殊,续接不上,才落到我手里,我试过音,真是绝妙,可惜奏不了整曲,难等大雅之堂。”
程曜灵好奇,杨之华带她去琴房看,程曜灵看了半晌,虽没看出什么奇异之处,却越看越熟悉:
“我家琴房里好像有一把差不多的……用的木头完全不一样,但是琴弦像极了,你等着,我明天给你拿过来。”
程曜灵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在家里卸了琴弦拿到信平侯府,给杨之华那把断弦琴装上了。
杨之华试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极顺畅悦耳,奏完玩笑道:
“我看这把琴就叫伯牙子期吧,没有你这个赠弦的钟子期,此刻也不会有我这个弄弦的俞伯牙了。”
“我不要当男人!”程曜灵抗议:“咱们做武阳长公主和师傅好不好?我记得……你说过开国时她们二人情谊深厚,互相成就的。”
“好。”杨之华顺着她:“那你做武阳长公主,我做平溪居士。”
程曜灵眉开眼笑,得意洋洋,瞎起名字:“那这把琴就叫武阳平溪!”
杨之华素来风雅,但这回竟然也听了程曜灵的,点头笑道:“就叫武阳平溪。”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程曜灵也清楚自己是在胡闹,本来没想杨之华能采纳她一时兴起取的名字,但杨之华竟然真的用了,顿时十分惊喜,抱住杨之华就不撒手,脑袋搁在人家颈窝蹭来蹭去。
杨之华等她闹完,用这把武阳平溪试奏了一曲《文王操》。
程曜灵听完大赞:“我本来以为杨遥臣的琴声已经是世间少有了,今天听了你的,才知道什么叫天籁之音!”
杨之华目光陡变,而后故作平常道:“你听过杨遥臣的琴声?”
“是啊。”程曜灵咳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闲聊,我跟你提过的,我有个心仪的男子……”
“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玩笑……”
杨之华攥紧隐在衣袖下的拳头,紧紧盯着程曜灵,等她的答案:“那个人,是杨遥臣?”
“是杨遥臣。”程曜灵并不避讳。
杨之华面色僵住一瞬,很快恢复,眼睫半垂,语气带笑:
“那看来我以后要叫你嫂嫂了。”
“什么嫂嫂!我不要做你嫂嫂!我只是喜欢他!又不嫁他!”
程曜灵被她打趣,脸红了,有点急,莫明还有点心虚,以至于没有发现杨之华毫无笑意的面容。
作为九妘长大的孩子,程曜灵说“不嫁”其实是真的,奈何杨之华是大央人,只当她害羞,口是心非,并没相信。
杨之华抬眼定定看了程曜灵一会儿,说自己累了,让丫鬟将程曜灵送出了信平侯府。
她是真的累了。
杨之华颓然倒在地上,不要任何人扶。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样样比杨遥臣强,却还是被杨遥臣夺走了一切。
从入京开始,父亲眼里就只看得到这个假儿子,对她这个亲女儿,说过最好听的一句话,是“你若是男子就好了。”
母亲也是,待杨遥臣那样热切,那样讨好,甚至称得上谄媚,她从小到大,何尝被那样珍视过?
可明明她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而现在,现在连程曜灵,连她唯一最好的朋友,也背叛她,也转投杨遥臣。
为什么?
难道是她比杨遥臣命贱不成?
杨之华自幼早慧,从未如此软弱无措过。
所以她仪容都不顾,一路疾奔,跑去问父亲,问这世上有没有x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