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明明身体似乎毫无知觉,眼里却在不断涌出滚烫的泪。
误入宫墙的阿云隹死了,没有死在娘亲身边,没有死在家乡,而是满身血污,死在一个满是恶意的地方,死在一个没有同类的地方,死在一个不是归宿的地方,再也无法离开了。
“这是谁家女儿,怎么这样可怜,缩在这里哭?”
一块明黄色的、绣着龙纹的衣角陡然闯入眼中。
紧接着,另一个清雅温和且年轻许多的男声响起:
“陛下,女儿家如此狼狈难堪之刻,微臣想,怕是不敢面见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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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老杨此时还不是伪人,随王伴驾、春风得意正少年啊~
第58章
程曜灵知道面前站着的人是皇帝。
可皇帝又如何?
她就是不想搭理。
程曜灵把脸又往自己臂弯里埋了埋。
天授帝语气里顿时带了点笑意:“遥臣,看来你虽年轻,却比朕要懂女儿家的心思。”
“陛下说笑了,微臣自降生以来十五年,除家中姐妹外,还不曾见过别府闺秀,方才所言,不过是以己度人。”
“你这个年纪,能做到推己及人、将心比心,实在是殊为不易,朕当年也不曾有如此心性呐……”
二人说着话走远了。
程曜灵还是窝在原地,与世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走近。
那人蹲下身,程曜灵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
“虽不知你遇到何事,以至于如此,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我没有窥探你私隐的意思,也不是想趁人之危以便将来图谋些什么,我只是见你那样难过,自己也不免有些忧闷,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折返的。”
他语气紧张局促,话里却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程曜灵默了很久,他还是没走。
“你很闲吗?”程曜灵声音很闷,还带着一点哭过的鼻音。
那人立刻道:“你伤心时若不喜有人陪着,我这就离开。”
程曜灵听到他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的确是要离开的样子。
程曜灵抬手,猛地一把拽住他衣角,将人都拽了个趔趄。
“你、你这是……?”
“你之前说错了。”程曜灵其实也不知道x自己为什么要莫名其妙跟他解释这个:
“我不是不敢见天颜,我是不想见天颜。”
他声音温煦:“那我向你道歉,还请见谅。”
程曜灵吸吸鼻子,坐起身,仰头看他。
是位温雅清贵的蓝衣公子。
柔亮的日光在他脸上晕出一层淡淡金辉,程曜灵其实看不太清他的五官轮廓,但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
程曜灵因一只猫与昌平公主绝交这件事,终是闹到了岑贵妃面前。
原本岑贵妃还以为是孩子们没个常性儿,在赌气玩,过段时间就会好。
可昌平公主在寝殿发了好久的脾气,连学也不去上。
岑贵妃见到她的时候,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神色燥怒,大叫道就算我杀了那畜生又怎样!程曜灵算什么东西!难道想要我为一只畜生抵命不成!
岑贵妃待昌平公主一向只是嘴上严厉,其实心疼得紧,不然也养不出昌平公主如今的性子,所以第一时间便请了忠节夫人入宫长谈。
忠节夫人自是俯首帖耳,一句也不驳,只说小女顽劣,冲撞了公主,定向公主赔礼道歉,是一点也挑不出错处的应对。
岑贵妃还算满意,抬手放过,只等着忠节夫人带程曜灵向昌平公主赔罪,让昌平公主出了心中这口气。
而昌平公主虽觉得此番闹到母妃出面平事很丢人,但对程曜灵的道歉还是心存期待的,连到时候怎么挖苦程曜灵都设想过了。
你看你,为了个不值钱的小畜生那般待我,现在如何呢?还不是要回来乖乖求我原谅,看在你还算有诚意的份儿上,本公主就大人有大量,饶恕你这一次吧。
实话告诉你,那小畜生其实也不是我杀的,你要是实在伤心,我找人在外面买几只品相更好的送你就是,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也值得你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笨得叫人看笑话。
然而就在昌平公主的期待中,在所有人的理当如此中,程曜灵拒不认错,为此与忠节夫人大闹一场,不惜绝食相扛。
绝食第三日,忠节夫人觉得晾她晾够了,带着饭菜去看,软硬兼施,要她妥协。
程曜灵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直到忠节夫人吩咐丫鬟们撤去饭菜,转身要走的时候,才哑声道:
“母亲,你满口的贵妃公主,可这世上不只贵妃公主会生气会伤心,我也有资格生气,我也有资格伤心。”
“何况贵妃尚且知道不问青红皂白地回护公主,我也是你女儿,我被人欺负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护着我呢?”
在九妘的时候,哪怕她打了小都兰,阿娘都会护着她的。
忠节夫人正要回头说些什么,却又听见程曜灵道:
“饭菜你要撤就撤吧,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意我,嫌我不够瘦削,不够漂亮,不够体面,这几天我不吃饭,你大概是很乐意看到的。”
忠节夫人神色一僵,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这女儿总是这样,直白锋利到残忍的程度。
忠节夫人闭目叹息,抬抬手,饭菜又被留在了程曜灵卧房里。
可程曜灵看着那些饭菜,竟然一点都不饿了。
在忠节夫人的斡旋下,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她毕竟是十多年前就被誉为七窍玲珑心的邓明舒,一件事只要看到开头就知晓结尾,有解决天下任何事的本领。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呢?
因为委屈女儿,是最省力的。
因为母亲和女儿之间,才是最容易不了了之的。
距年关大概还有近半个月的时候,天授帝驾临北宫。
皇帝御轿将落时,忽听闻一声高而亮的哨响。
啸声犯驾,罪同谋刺,一旁的总管太监脸色骤变,护卫们纷纷出动,涌向哨音来处,却只抓住了一个瘦小怯弱的宫女。
天授帝走出轿子,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宫女,慢悠悠道:“御前吹哨,谁教你的?”
瘦弱宫女抖如筛糠,声线因恐惧而极度绷紧:
“无人教奴婢,是、是奴婢见这木哨有趣,一时、一时鬼迷心窍,偷来玩的。”
“偷来玩的?”天授帝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从何处偷来?”
“昌、昌平公主。”
“秋儿?”天授帝眉梢微动,看向大吉殿前接驾众人:“秋儿,过来。”
昌平公主出列行礼,拿过木哨看了看:“父皇,是我的。”
“这不是宫中所有,你为何会有此物?”天授帝眯细了一双眼睛,直盯着昌平公主的脸,显出帝王骇人的威严。
饶是昌平公主见惯了,也不免心中打鼓。
而这时,程曜灵闻声从接驾众人中走出,杨之华本想拉住她,却还是迟了一步,没拉住。
“启禀陛下,此物乃臣女所制。”程曜灵走到天授帝面前,行叩拜礼,自己认下了此事。
贴身太监轻声提醒天授帝道:“陛下,这是先高唐侯的女儿,您几月前才封了昭平郡主。”
“朕当是谁呢。”天授帝闻言立即笑开了:“原来是怀瑜的女儿,起来说话。”
原本凝重的气氛随之一变,众人瞬间都喜眉笑眼地看向程曜灵。
程曜灵却没起来:“哨子是臣女做的,也是臣女将它带入宫中,陛下若要问罪,就问臣女的罪吧,不要为难别人。”
昌平公主愣了一瞬,她没想到程曜灵这种罪都敢揽。
她只是想借天授帝的手,让程曜灵吃点苦头,没想过要程曜灵的命。
天授帝却对程曜灵开口道:“你可知啸声惊驾,是何罪名?”
“启禀陛下,臣女不知。”
“啸声犯驾,罪同谋刺。”天授帝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
跪在地上的瘦弱宫女身子猛颤了一下。
“父皇……”昌平公主小心翼翼开口:“她是无知者无畏,错都在那贱婢,还请父皇……”
原本跪在地上的瘦弱宫女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昌平公主,昌平公主之前明明跟她说的是,只是借此机会针对程曜灵,会尽力保全她。
“无知是真的。”天授帝打断了昌平公主的话,又垂首看着程曜灵道:“无畏也是真的。”
“朕说得对吗?昭平郡主。”
程曜灵顿了顿,道:“陛下圣明。”
昌平公主瞪大了眼睛,几乎想上去踹她两脚,掰开她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了。
然而众人战战兢兢时,天授帝却兀的笑了起来,摇着头往大吉殿里走:
“你父母都是滑不溜手的人精,谁曾想竟生出了你这样一个直白生猛的莽子,可见造化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