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昌平公主手指摩挲着自己哨子上雕的芍药纹样,刻意清清嗓子又开口:“程曜灵,你怎么猜出来我喜欢芍药的?”
  “说你笨你还不相信。”程曜灵指了指昌平公主头上:“这用猜吗?你头上有哪天没顶过芍药样式的簪钗?”
  但不等昌平公主回话,杨之华便出声道:“哨为信物花为证,如此义结金兰,也算风雅。”
  “是吧!”程曜灵乐滋滋:“我就说,这多有新意,还很响亮。”
  说着她又鼓起气吹了口她的海棠花哨子。
  昌平公主立刻拆她的台:
  “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前段时间一直想学吹哨,结果嘴里死活吹不出声,所以才恼羞成怒做出了这玩意儿呢。”
  这次程曜灵嘴还没张开,杨之华就迅速接了一句:
  “无论缘由如何,今日馈赠都是曜灵一片真心,礼轻情重,蕴意非凡,该珍惜才是。”
  昌平公主蹙起眉头,杨之华今天怎么回事?一直抢白,谁跟她说话了?
  程曜灵却很受用,咧开嘴冲杨之华笑,而后拍了拍她们两人肩膀道:“好了好了,我们结拜吧。”
  “之华是大姐,我排第二,秋儿你最小。”
  昌平公主很不爽:“凭什么我最小?”
  程曜灵直接动手从背后把她折成跪姿:“谁让你母妃把你生迟了。”
  昌平公主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月光清冷澈亮,梅影疏斜交错,三人跪在大石前,念完皇天后土福祸同当的誓词后,程曜灵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了把小匕首,利刃出鞘,寒光闪现。
  昌平公主吓了一大跳,整个身子都往后倾斜:“你干嘛?!”
  “歃血为盟啊。”程曜灵一脸理所当然:“那些结义的故事传奇里不都这么说的吗?不然我从宴上拿那杯水做什么。”
  “我才不要自伤。”昌平公主当即起身,大为抵触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母妃父皇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的。”
  “而且,这都是民间那些只会好勇斗狠的混混无赖爱干的蠢事,你怎么也跟着学?”
  程曜灵说服不了她,只能看着昌平公主扭头离开梅林。
  她挠挠头,思索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火了。
  这时一只纤瘦的手掌伸到她眼皮底下,身旁传来杨之华清冽坚定的声音:
  “我跟你歃血为盟。”
  程曜灵猛然x抬头,惊喜地看向杨之华。
  二人共饮了杯中血水后,程曜灵咂咂嘴道:“没什么味儿。”
  “才两滴血入水而已,自然无味。”杨之华道:“我听说别人结义都是以血入酒,饮的应当是酒中滋味。”
  程曜灵眨眨眼:“我不会喝酒,你会吗?”
  杨之华摇头:“我尝过一点点,味道很怪。”
  程曜灵牵着她往梅林外面走:“我也觉得,真不知道师傅她们那些大人为什么喜欢。”
  “借酒浇愁吧。”
  “师傅一天天没个正经,我真看不出她有什么愁。”
  “那你说酒真能浇愁吗?”
  “愁是什么?”
  “不知道。”
  “我看说不定梅子汤也可以浇愁。”
  “或许凉茶也可以。”
  “岭南的凉茶好像很有名。”
  “明年暑天我煮给你喝吧。”
  “凉茶也要煮吗?”
  “凉茶不是凉的。”
  “啊?那为什么叫凉茶?”
  “你喝过就懂了。”
  ……
  几日后清早程曜灵到掖庭,给阿白也送了个哨子,不过其上并无花纹,只刻了个小小的“白”字。
  程曜灵折了截树枝,在地上画画,想教阿白有危险被欺负了就吹口哨,起码可以用声音震慑别人。
  结果画技太差,画成了四不像,烦躁下写了几个字,没想到阿白竟然看得懂。
  她惊喜地跟阿白写字交流,知道了阿白的字是她娘教的,阿白也不是天生聋哑。
  但程曜灵说要给阿白请太医治,阿白却极干脆地拒绝了,说她是罪臣之后怕牵连程曜灵,而且现在这样很好,隔离尘嚣,反而清净。
  程曜灵一想也是,又说要教阿白练武,强身健体,结果“身”字还写错了,被阿白指出来中间多写了一个点。
  有点丢人,她摸摸鼻子,小声为自己辩解:
  “九妘的‘身’字就是这么写的,谁让大央的‘身’跟它长得那么像,连意思都一样,搞错也不奇怪……”
  说着说着她有些失意地闭上了嘴巴,又想九妘了。
  阿白问她说什么,程曜灵写:夸你字写得好。
  阿白写你撒谎,程曜灵看着阿白那双黑沉静寂的眼睛,忽然有种阿白其实什么都听得到的错觉。
  她晃了晃脑袋,说回正事,写下一行字:所以你到底跟不跟我学武。
  阿白点头。
  程曜灵试了试阿白底子,发现她很有天赋,身法什么的都在其次,主要是力气奇大,哪怕搁男子里也算翘楚,这在程曜灵所见的大央女子中实在罕有。
  程曜灵不想浪费这个好苗子,所以没急着教招式,而是先从最基础的体力耐力眼力开始培养了。
  于是阿白扎起了马步,程曜灵在她身边转着圈儿指导纠正,阿白很快就做得丝毫不差了。
  程曜灵闲得没事,开始自言自语地念叨点废话:
  “你说你有这把子力气,怎么会一直被人欺负?还被推进湖里差点死了,我真是想不通。”
  “你身上这裙子真碍事,但也没办法,大央女子的衣着装饰好像都这样,啰里啰唆的,尤其是礼服,麻烦死了。”
  “……秋儿还说要送我支海棠簪子,讲实话,比起簪子,我更喜欢暗器,你说她手那么巧,为什么不试着做做暗器呢?”
  “听说有些暗器可以做得特别隐蔽,面上花里胡哨跟首饰一样,其实别有机关,还淬了毒,一击毙命。”
  “不过淬毒也太狠了,要是伤错了人,岂不是难以挽回,我看还是不淬毒的好。”
  ……
  又说了会儿话,看时辰差不多了,她嘱咐完阿白再扎半个时辰马步,便返回大吉殿。
  半路遇到杨之华,以为程曜灵刚入宫,叫她走快点,先一起去看看阿云隹。
  程曜灵是看过也喂过猫才跑去掖庭的,这会儿跟杨之华慢慢走着,说不急,已经照顾过了。
  杨之华对她另眼相看:“你在课业上也不曾如此勤勉用功,可见对阿云隹是真上心。”
  “那当然,我可是把‘阿云隹’这三个字都送给它了。”程曜灵希望它能跟自己一样强健矫捷。
  “这三个字有什么含义吗?”杨之华问。
  “也没什么含义,是我家乡话,指云里自由自在的鸟儿。”
  “原来如此,难怪你说等阿云隹腿伤好了,就放它出宫。”
  “它本来就是误入宫墙的野猫嘛,自然该在外闯荡,说不定外面还有娘亲在窝里等它呢。”
  “可在外也会挨饿。”
  “在哪里都会挨饿,没本事和命不好都会挨饿,饿死也很正常。”
  “几天前,昌平公主说要把阿云隹打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饿死跟被人故意打死怎么会一样?”
  二人叙着话来到大吉殿偏室门口,见到室内情景,面色均是大变。
  “你滚开!”
  程曜灵怒气冲冠,大吼一声方才正在踹猫的昌平公主,冲进室内将阿云隹抱进怀里悉心安抚。
  昌平公主愣在原地,嘴唇颤了颤,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又听见程曜灵冷声道:
  “我说滚出去你听不到吗,别让我再看到你靠近阿云隹。”
  “程曜灵!”
  衣袖下猫的咬痕疼如火燎,昌平公主强忍住眼中那汪泪:“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我说话!”
  程曜灵只顾搂着猫顺毛,不看她一眼。
  昌平公主攥紧拳头看她,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无法承受这样的委屈,抹着泪跑出门去。
  杨之华见此蹲下身,和程曜灵一起摸着阿云隹安抚,忧虑道:
  “昌平公主毕竟是皇女,你刚才那样得罪她,以她平日里的性子,若是真的恼了,你恐怕要遭殃。”
  “我不得罪她就没遭殃吗?”
  程曜灵一向吃软不吃硬,这会儿又在气头上,谁来劝都只会让她更逆反,何况还是杨之华这样近乎火上浇油的劝法。
  但往后许久,以昌平公主素日的骄纵跋扈,此事她竟然忍下来了,只是跟程曜灵较劲儿冷战,一味与其他贵女扎堆抱团,别的倒什么也没做。
  直到一日,二人在人群里偶然搭上了话,算是别别扭扭地破了冰。
  但破冰还没几天,程曜灵就亲眼见到昌平公主将阿云隹摔死。
  她伤心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掀开昌平公主就跑出了大吉殿。
  程曜灵一路狂奔,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何处,直到眼前天旋地转,终于力竭摔倒,在原地蜷成一团,整张脸都埋进臂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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