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12节

  郦兰心懵懵然, 无措地看着他:“啊?”
  上马?
  现在?
  她,她不会啊——
  宗懔轻笑起来, 引着她的手, 握住缰绳, 而后细细教导她:
  “把缰绳抓平抓好, 里侧的缰绳握紧些,身子这样侧过来,上去的时候不要这样扳马鞍,握住这里……”
  郦兰心浑身僵硬,只能由着他摆弄, 让怎么握缰就怎么握缰,让怎么动就怎么动。
  面上紧绷,但前所未有的新奇,让她的颊上开始浮现出淡淡兴奋的薄粉。
  左脚踩上了马镫,手也在他引导的地方抓好了,声因为紧张有些抖:“是这样吗?”
  “对,右脚使力跳一下, 左脚踩稳了……”
  他的掌心扶在她的腰侧,他力气远过常人,手也大, 掐握得极稳,她不必担心会摔着。
  郦兰心咽间轻动,照着他的话,右脚猛地一使力, 眨眼一个呼吸,翻身落定,稳稳坐在了马鞍上。
  而月圆果真是匹性情极其温顺的好马,与她也投缘,她上马折腾了这些功夫,它蹄子都不带动一下的,十分淡然,她甚至觉得它有些老神在在的。
  骑上马的感觉极其陌生,视野骤然高了许多,望得更远。
  马下站着的人全都变得矮小起来,她能感受到座下高大骏马的热度,自然有些初次体会带来的害怕,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和亢奋。
  “我,我上来了!”眼睛睁圆些,亮晶晶的,朝旁边护持着她的人高兴叫道。
  她很少这样如孩童般毫无遮掩地表露欣喜兴奋,第一次上马的快活让她一时忘了诸多烦忧,对着惹她烦恼的人,也没有保留地露出不掺半丝假意的笑颜。
  她从没想过她还能有机会学骑马,她也能像那几回马球会上,驰骋在碧草之上的人一样,策马奔腾吗?
  她坐在马上,高高兴兴地来回动弹,四下张望,扯扯缰绳,抚抚马鞍,全然没有注意到旁侧投来的愈发渴灼的目光。
  宗懔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快烧干。
  多久了,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她这样欣喜高兴的模样了。
  她又有多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
  早知道,只一匹马就能有这样的奇效,他定然在她入府时就把京里的好马搜罗来任她挑个遍。
  “姊姊,”强捺住胸膛里翻滚着的冲动,唇角衔着笑,“坐稳了,我们走两圈试试。”
  说着,亲自牵住月圆的缰绳,做起了马夫的活。
  座下猛地开始动了,月圆跟着他的牵引下开始行走。
  郦兰心心里登时一跳,忍不住开口唤道:“慢点……!”
  宗懔失笑:“这才哪到哪。”
  这般速度,人走路都更快。
  “不要僵着身子,腿贴着马肚,不要夹紧,放松些。脚也不要顶着马的肚子,身子挺直,不要往前,不然它会觉得你是要它跑起来了。”他便走便说。
  郦兰心按着他说的,小心放松身体,调整坐姿,直到他点头了,才松了口气。
  看她紧张万分的模样,他只觉得好笑:“骑马不难,但要骑马跑得快,还要多练。”
  策马奔腾听起来潇洒,却也是危险的,做的不当不慎,抑或运道不好,遇上了被激了烈性的马,极易出事,战场之上坠马而死的比比皆是。
  便是寻常骑马,也需小心。
  郦兰心点头,沉默了下,忍不住好奇,低声叫他:“阿敬。”
  “嗯?”立刻回头。
  “你以前,也是这样学骑马吗?”
  宗懔愣了下,而后倏然大笑起来。
  郦兰心被他弄得一惊,缩了缩脖子。
  她的问题有这么好笑吗?
  “我自然不是。”他笑够了,终于肯回答她问题,眉宇里罕见地划过年轻傲气,“我第一回 上马就能策马翻越山岭了,一边骑马,一边射箭打猎。”
  “从前,我和父王一起猎过熊,猎过虎,只不过皮骨都在西北放着,没有带进京里。”
  他在这些事上是极有天赋的,或者说,他在许多事上,都天赋异禀。
  他也确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
  郦兰心眼中映着他骄烈盛气、英姿勃发的模样,不由怔住了。
  他的颊边,还有一些她留下的痕迹,太医院的药膏太灵,如今他已经能见人了,只要旁人不贴近了瞧,很难看出来,而他的身份便注定了,没几个人敢逼到他跟前看。
  虽然脸上受了伤,但半丝不曾影响他金质玉相。
  蛛丝缠黏般的感觉从足底悄悄出现,慢慢地,顺着皮肉,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由皮入骨,由下钻心,旋着转着,挖出一处酸红的小口,流淌出她自己也不敢细尝的蜜。
  倏地收回眼,不敢再看。
  又耗了半个时辰,宗懔教会了她如何持缰拉缰等事,等到她可以自己驱马跑动十圈,能自己让马何时走何时停了,他便也上马,而后沉声施令。
  随猎亲兵已然齐装待发,人马开拔往围场游猎,一时猎犬群奔,马踏如雷,自营帐处涌向原野之上。
  郦兰心骑着月圆,为了跟上队伍,她不得不一齐策马奔驰,刚开始她还十分慌乱紧张,因为她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像是在草地上飞。
  但很快,迎风速越的感觉彻底淹没了微不足道的恐惧,耳边风劲弓鸣,身侧铁骑如云。
  旷原之上鹿跳兔疾,林间兽影盘桓来去,苍鹰盘旋尖唳,猎犬奔如闪电,千里风来草扬云散,极致的疏狂潇洒,亢烈难平。
  这是她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过的,她无法自拔地沉浸进去,这些日的苦涩憋闷,仿佛都一荡而空,只留清清一片。
  她无法否认,她喜爱这样的经历,喜爱这样的感觉。
  不知宗懔手下的人用了什么法子,抑或月圆确实灵性十足,它始终驮着她跟在宗懔的盗骊马旁。
  而她能明显感觉到,宗懔有意放慢了速度,他们身边还紧密环绕着亲卫,不必细想就知道定然是来看顾她的。
  因此,她能清楚地看到宗懔引弓射箭时模样,他手背的青筋,扳指上反透的光,薄绸下隆深起伏如山岳的肌肉,压平的唇,冷厉的眼。
  金镞流箭如携尾之星,所指处,飞禽落,走兽毙,无一失手。
  郦兰心控制不住看他。
  但此时她不觉古怪了,因为换作任何人在这里,都不可能不看他的。
  不止是她看,他们身边所有的亲卫都亢奋激昂,为主上霸悍的射艺而惊赞。
  宗懔罢了弓,神色冷淡,然下意识回首望时,对上一双直直看他的盈眸。
  她的面上显而易见的有惊叹,有羡慕,甚至……
  她显然被他射箭的模样所吸引。
  原本平静的心瞬间狂跳起来,唇角缓勾起。
  …
  这场游猎一直持续到接近日暮,收获极丰,行宫膳房将猎物分杀了烹煮。
  今日猎的鹿最多,主上下了令 ,摆全鹿宴,犒慰行宫上下。
  第九十九章 夜殿昏幽
  郦兰心第一回 骑马便跟着围场射猎, 兴奋刺激下,四肢百骸被前所未有的热烈灼气充涌着,身如随风吹叶, 江山处处自由。
  直到回了营帐前,下马的一瞬, 才惊觉腰乏腿麻, 骤然生疼的僵、酸, 膝弯猛地软下。
  好在旁边的侍女们提早预料到了, 一直守候在旁,立刻就扶住了她,否则她定然半摔到地上。
  “夫人,”秋照笑着,“奴婢们扶您去沐浴更衣, 用膏药按过会好些。”
  郦兰心此时走路都难受,抽着气:“骑马原来,这么累啊。”
  秋照:“您是还没适应就跑得太久了,一时不舒服是常事,您看那些亲卫们,一个个骑惯了,半点事儿也没有。”
  现下宗懔去褒扬赏赐这次射猎里杰出的兵将们了, 便让她先回营帐,等他回来后,一齐乘车回行宫。
  郦兰心想起他轻松自如、面上丁点疲累也不见的样子, 不由赞同地点头。
  但她不觉得他这只是因为骑惯了,还有一点,他精力本就远于常人的旺盛。
  扶在右边的冬湘附和着:“听说,殿下从前在西北的时候, 领兵打仗,重甲星夜奔袭是常有的事,这些亲卫也都是跟在殿下身边多年的人,今日围猎,对他们来说,大抵只算得上活动活动吧。”
  郦兰心听了,更加叹然。
  她从前丝毫不觉自己是什么身娇体弱的人的,她很少生病,就算有时心里有什么郁结气闷,也不会耽误她吃饭睡觉,她自个觉得,她的身体算得上康健。
  但今日才知道,没病和身强体健还是有区别的。
  褪下骑装后,侍女们拿了松筋软骨的膏药来,在入浴前先用药给她按跷过。
  揉过一轮肩腿臂背,郦兰心顿时觉得好了一些,不至于身上处处不适。
  营帐里已经摆置好了朱漆浴盆,一应洗浴之物,她没力气折腾太久了,洗得很快,重新换上了襦裙。
  不多时,谭吉进来通报,说回行宫的车驾已经候着了。
  郦兰心腿脚没刚回来时那么酸疼,但还是走得比平常慢了许多。
  将要走到门帐处,不及侍女们上前伸手,帐帘先一步自外掀起。
  “姊姊。”唤声同时响起。
  宗懔亦换了衣袍,从外头迈进来,眼睛一瞬定在她身上,而后眉心立沉。
  冷目一扫,侍女们自觉垂首退开,他不由分说,走上前。
  郦兰心一打眼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实在是没跑动抗拒的力气,且她本也挣不过他。
  她现下不只是身体疲累,还有些饿了,话都不想多说。
  所以在他弯下身,将她一下打横抱起的时候,她从善如流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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