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11节

  心疼?
  她愣住了,怔怔望着他。
  宗懔面沉如水,没有说话,俯首,吻了吻她额心。
  第九十七章 马鞭与马
  郦兰心在金辂中睡了一觉。
  原本临出发时, 她是半点不困的,但架不住一路上被那人紧抱着厮磨,非逼着她说话, 还要说从前的事。
  她小时候住在哪要说,喜欢做些什么也要说, 恨不得把她七大姑八大姨都打听出来。
  实在烦不胜烦, 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那些陈年旧事, 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的过往平平无奇,并不波澜壮阔。
  她的娘是个有些手艺的绣娘,她的爹是个经营些小本生意的货贩,双亲还在的时候,她也有人疼爱, 家里破了之后,她就辗转到了亲戚家里讨饭吃,这些经历,世上与她一般的人,不知凡几。
  她十四五岁前的记忆几乎全是寄人篱下时的,没有什么光彩荣耀的过往,更没有那些诗词歌赋里田野桃源的闲适悠然。
  她那时能久久地吃上一块糖, 干农活时挖到一窝田鼠,过年时能多吃上些菜,就很高兴了。
  后来进了许府, 身边的人都觉得她照料许渝很辛苦,但在繁重的农活衬比下,她已经十分满足。
  她手上厚重的茧渐渐薄了,人也渐渐白回来了, 不用再吃糠吃剩下的粗馍,更不用常年吃不饱,时不时饿着肚子喝水填。
  现在她已经这个岁数了,十多年过去了,说出来的时候,恍如隔世,甚至有些不像是回忆,更像是在说一个深交旧友的故事。
  她从没和旁人仔细说过这些,便是许渝也不曾,若不是今日宗懔非要听,不听就折腾她,她大抵也是会敷衍过去的。
  这些旧时记忆,像是绽盛开艳的芳丛下被铲翻入深层的泥壤,掩盖了,但依然存在,且已然与根系纠缠融结,无法分离。
  如今再度挖出来,却发现其实没有那么不堪,虽然还是泛着潮腥苦涩,但久远的年岁已然将之磨蚀淡化。
  她说着说着,开始长久地出神,人便倦了。
  抬首时,却看见抱着她的人神色复杂晦沉,眼睛紧紧锁着她。
  她才恍然发现,方才回忆时,她提了多次许渝,甚至说了她是如何为他擦身,为他换衣,为他腿上换药等事。
  但宗懔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听着,见她抬头看他,目光更深了些,忽地抚上她手,而后不由分说,十指交缠。
  郦兰心忽地敛气,垂下首避开他眼神,任他又把她抱紧些。
  她已经习惯这个怀抱了,充斥着清冽气息,虽然强势霸横到让她时常想要挣扎,但倦怠的时候,奇异的能感到安稳。
  沉昏眩困渐浓,他的手抬起,开始卸她发髻里钗环、解开她胸前系带……
  金辂行进时,因着厢极重,驷马齐奔也依旧稳当,持续微震颠簸,反而更催人入眠。
  心里酸麻涩软,闭了眼,很快沉入黑甜幽乡。
  不似一年前清晨出发午时方到,只太子府出游,骏马良骑驰骋,巳时已至行宫之外。
  郦兰心睁眼时艰难,车里冰鉴虽已换过一轮,但无奈她畏热,抱着她的人躯体硬灼,这便是闷上加闷。
  睡着时尚且不觉有什么,但如今一醒,鬓边只是微润,但身上,尤其是堆深的壑处,薄湿香玉滴莹。
  宗懔并未睡着,只是一手环着她,另一手拿了策论静阅。
  厢外谭吉的通报声响起时,他便放了手中书,将她唤醒。
  看她不愿醒来时不耐躲避,睁眼后又烦闷发呆,还有些生气的模样,他心里止不住地欢喜稀罕,半分也不想错过。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反应全是出自本能,全然是最真实的。
  所以,在郦兰心烦躁地挣脱他怀抱,自顾自撑身起来,并且瓮声让他出去不许进来的时候,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郦兰心说完话后,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一转头,却瞧见他还维持着半躺在丝褥上的姿势,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知第几次忍耐着闭了闭眼,她已然确认了,他的脑疾比苏冼文厉害得多。
  “……你快出去,我要更衣了。”她身上出了些汗,外衫发钗又都被他褪了,他走了她才好动作。
  蹙着眉心再催促他,方见他有了动作,眼睛却还黏在她身上,半晌才掀开轿帘出去。
  厢门闭上,郦兰心才放心回过头,正要将身上仅有的裹身薄裙褪下,低头的时候,猛然僵住。
  腰腹、酥山处的裙衫薄丝尽皆乱得不成样子,丝质的东西,一旦乱磨蹂躏过,痕迹一时是消不去的。
  呼吸急促几分,指尖探入沟处,拉扯边缘处,定睛看去。
  果不其然,见到几处来前未有的殷红,印在雪腻丰软上,显眼至极。
  郦兰心松了手,闭上眼吐气,只觉得真是要忍无可忍了。
  此时,侍女们轻柔恭敬的声音隔着厢门响起来:
  “夫人,奴婢们进来伺候您更衣吧,殿下说要带您去学骑射,吩咐奴婢们请您去营帐里换骑装。”
  郦兰心抬头朝外边看了眼,扬声:“先别进来!”
  而后迅速拿了帕子,擦拭了身上,再将裹肚朝上扯紧些,方才说:“进来吧。”
  话落,帘便掀开了。
  车厢内容不下许多人,只进来了两个资历最深的,一个叫冬湘,一个叫秋照。
  郦兰心这时才想起掀开遮窗的茜纱和绣帘,推开小窗,只开了一点缝隙。
  然只这一点,便足以让郊草林原的清气飒然拂面,纷织杂声嘈嘈却有序。
  视线透过这半指宽的帘缝探出,眺望,似乎无际的辽青碧绿。
  再转视线,周围已经搭建起了密集营帐,随行的卫府兵士,还有行宫里常驻的禁卫侍人。
  队伍没有入行宫,而是径直到了东山围场。
  “夫人,”冬湘笑着探头过来,“奴婢们先伺候您穿衣。”
  将来时的衣物穿好,郦兰心被扶着下了车,侍女们如往常一般簇围了上来,将她引入王帐内。
  郦兰心从没有进过这种游猎时王公贵族所用的营帐,一时新鲜得很,虽比不得华殿高屋,但依旧处处奢贵。
  侍女们捧着呈盘上来,盘上的衣物便是为她备下的骑装。
  郦兰心望着描金漆盘上朱红鲜艳的骑装,不知怎的,心里竟跳快了许多。
  鬼使神差,犹豫后问了句:“他呢?”
  侍女们一愣,秋照最先回过神,笑答:“殿下去为夫人选良驹了,其实下头早按殿下吩咐为您备了几匹好马,但是殿下不放心,还是要亲眼看过。”
  说话时,侍女们将骑装展开,动作轻捷麻利,服侍她换上。
  郦兰心缝补过不少骑装,也见许多人穿过,但她自己,是真真正正第一次穿。
  侍女们搬来过人高的铜镜,她望着铜镜时,自个儿都愣住了。
  金红牡丹团纹窄袖襦衫,绣金玄色短靴,缀玉织带束在腰腹最上端,侍女们为她描妆时,又在她眉心点了花钿,还往她手里又塞入了一节马鞭。
  逼人的艳美英气,同时满溢着一股丰丽富贵之意。
  低头看向手里的马鞭,郦兰心有些哭笑不得。
  她拿马鞭干什么,她是真不会骑马,今日就算那人要教她,但骑射哪是能一蹴而就的。
  初学者,大抵没几个敢直接拿马鞭抽马驰骋,她拿着这根鞭子也就起个摆设的作用,拿着好看。
  也不知道能抽什么。
  谭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询问她是否穿戴好了,要是穿戴好了,便请去马厩那边,已经挑好了两匹马,要她去看一看,哪匹更合眼缘。
  从营帐出去时,郦兰心本想把那根马鞭放了,但侍女们说不定能用上,或许她学得快呢,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觉得她还是拿着鞭子好看。
  郦兰心争不过她们,索性就拿着了。
  跟着谭吉一路到马厩处,不远便瞧见,宗懔也换了骑射的装束,愈发显得身姿英魁,站在一棕一红两匹马旁,和旁边的禁卫副统领低声吩咐什么。
  抬头望见她时,本冷淡的神色骤然有了波动,顿在原地片刻,而后朝她大步疾来。
  谭吉和侍女们忙垂首行礼,郦兰心倒是不惊讶他这副模样了,但旁边那么些人,还是忍不住有些羞臊。
  被他紧盯着半搂住时,她只是鸡皮疙瘩起来了些,但紧接着,他就压在她耳朵旁边,又开始说那些不要脸的话了。
  什么渴死了,惊着他了,挠着他心了的乱七八糟胡言乱语。
  这些话若是放在她和他在榻上时,根本算不得什么,但眼下是白日啊!旁边还有那么多人。
  就算下人们不敢说什么,但难保心里怎么想呢。
  郦兰心越听,耳廓就越红,偏偏耳朵又不是眼睛,闭不起来,她有时真是想拿绣花针把他这张嘴给缝起来,一了百了。
  偏他越说越过分,在听到“知不知道,在马上,也能”的时候,她手倏然攥得死紧。
  要不是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两匹马的跟前,她怕是就要忍不住拿手里的鞭子抽他了。
  可算熬到他肯闭嘴了,他笑着问她要选哪一匹马,都是性情温顺的母马,上等的良驹。
  郦兰心瞪都懒得瞪他了,抬眼在两匹马里来回看了看,很快就定住眼。
  抬手,选了右边那一匹棕黄的马,马的额上有一处圆白的毛丛。
  “这匹马叫月圆,”宗懔说,“姊姊喜欢?”
  郦兰心点了点头,抬起手,尝试着,轻轻摸上月圆的头颅。
  她其实不会选马,只是觉得这匹马看起来面善,虽说马看起来面善有些像是说疯话,但她确实就是这么觉得的。
  “好,那就这匹。”宗懔轻笑,“跟你姓,叫郦月圆。”
  郦兰心霎时又开始深呼吸。
  此刻唯一的想法是,她要是月圆,现在就撅蹄子把这人踹出去。
  第九十八章 骑马射猎
  蛮不讲理地给马冠了个姓氏之后, 宗懔令侍人们全部退开,牵着她到了马侧。
  “姊姊,上马吧。”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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