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说着,时亭不禁对乌衡笑了下,道:真是好一出制衡之术,一般人还真筹划不了。
  乌衡脸不红心不跳道:时将军竟然查到这了,我也不隐瞒,这些都是王兄交代给阿蒙勒将军的任务,我不过是事后知情。
  二殿下果然还是想抵赖,不过,时亭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拿出一枚玉印递给乌衡,这是青鸾卫从姚双贵女儿家搜到的东西,二殿下不会不认识吧?
  那枚玉印像是被摔过,只剩一半,又多磨损,十分破旧,但依然能清晰看到上面雕刻的鹰隼。
  鹰隼正是西戎的图腾,而且只要拿起细看,便能发现图腾中藏有乌衡信引的字样。
  乌衡看到此物直觉恶心至极,但也只短暂地露出了一丝嫌弃的神情。
  但在时亭犀利的目光中,那怕只是短暂地表露真实情绪,也能轻易捕捉。
  时亭将乌衡的情绪收入眼底,了然道:二殿下还是接下吧,这是你父王为你打造的私印,专门用来联系远在大楚内的细作。换句话说,死在白云楼的姚双贵和邓乐儿其实都是西戎的人,只不过他们后面背叛了西戎,投靠了北狄,我说的对吗?
  乌衡没有接那方私印,笑意少了几分,问:时将军还查到什么了?
  时亭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道:如密函上所写,青鸾卫深入西戎,在王廷发现一位老先生,他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并长住于王宫,据说是某位王子的老师之一。而大王子并不会奇门遁甲之术,所以显然老先生的学生不是他。
  好巧不巧,之前抱春楼的地下室,二殿下却能通过奇门遁甲之术在复杂的地道里穿梭自如,所以我猜,二殿下才是那位老先生的学生吧?
  话音方落,乌衡举手鼓起了掌,道:时将军对我乌衡还真是看得起,我要是会这些,那会来大楚当质子?
  你当然需要来大楚当质子。时亭直言,西戎王廷之内,你早已协助大王子掌权,内忧已除,下一步当然是要把手伸向大楚。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到这片谋划多年的地方来,搅搅浑水,掀一场腥风血雨。
  时亭的话无疑句句一针见血,乌衡也没想着再辩解,便默认了。
  如此,密函上其他内容便也不用再多问了。
  显然,棋还没下完,棋盘便提前露出,这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但因对手是时亭,乌衡第一感受并非愤怒,而是欣喜若狂。
  他为他们惊人的默契而高兴,而且这样的时亭更迷人。
  那么,在证据确凿面前,时亭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乌衡有所猜测,但并不能确定,毕竟时亭城府太深,心思太重,他早就领教过了。
  时亭看着若有所思的乌衡,抬手握上惊鹤刀。
  揭开这人的面具,破坏他的大计,无论如何应该都不会给自己好脸色了吧。
  但下一刻,乌衡突然猝不及防地抱住时亭。
  时亭先是一愣,随即想要推开乌衡,但乌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将他死死抱住,跟锁链似的。
  乌衡凑到时亭耳畔,强行温存了下,问:有王兄的消息吗,他如今过得如何?
  时亭冷声道:你先松开。
  不松。乌衡态度坚决,抱得更紧。
  犯什么病!时亭忍无可忍,直接抬手拔刀,但因整个人被乌衡抱着,刀刚拔出来一截便被乌衡推回鞘中。
  挣扎间,时亭一脚狠狠踹向乌衡下盘,乌衡无奈地笑着躲过,时亭的脚来不及收,将后面凳子踢飞,啪地砸在殿门上。
  公子!需要属下进去吗?门外立马传来北辰的声音。
  不必。时亭当然不会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和乌衡这幅拉拉扯扯的样子,何况他刚才的挣扎并未使出全力。
  他是在试探乌衡的身手。显然,和之前洛水曲坊看到的一样,这人根本不像表面那般柔弱不堪,甚至劲力不小,甚至很可能练过武。
  就在时亭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打算和乌衡过几招时,乌衡突然将下巴搁到他肩膀上,卸掉了大半力气。
  这样的力道,只要时亭稍微动作便能挣脱。
  时亭疑惑地看向乌衡。
  这人又要耍什么花样?
  时将军允许我抱会儿吧。乌衡长叹一气,今日正好是我母后的忌日。
  时亭正打算将人过肩摔,闻言顿住动作,想到那位远走他乡和亲的公主。
  如果当初不是为国为民,能够留在帝都,崇合帝必定会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最快乐的妹妹,崇合帝自己也不会如今身边没一个亲人。
  乌木珠不配做我的父王,是他亲手杀了母后。乌衡冷哼一声,继而又用温柔的语气和时亭商量,所以,时将军以后不要说他是我的父王,我听了很会难受,好不好?
  时亭听出了乌衡话语里的固执,明白他是真的很在意自己怎么称呼西戎王。
  他本就对西戎王没什么好印象,便点头应了。
  乌衡满意地轻轻笑了下,忍不住去蹭时亭的头发,但被时亭快速躲开。
  好好说话。时亭本想顺便将乌衡整个人也推开,但考虑到今天日子特殊,暂且忍住了。
  乌衡轻叹一声,重新将下巴搁到时亭肩上,温存了会儿,才道:时将军知道我为什么百毒不侵吗?
  时亭直觉那不会是一个令人轻松的话题,但乌衡既然主动提了,他又一直想知道,便追问:为什么?
  乌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在西戎有种古老的蛊术,能让人拥有百毒不侵的身体。
  但这种蛊术成功的几率很低,且过程十分残忍,只能用灭绝人性来形容
  首先,得在至亲之人体内种下特殊的蛊虫。
  这种蛊虫不会立马要人命,但却是以人血为给养,不断蚕食宿主的生命,直到死亡,期间宿主会生不如死,极其痛苦。
  但同时,蛊虫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很多致人死亡的剧毒都无法杀掉它们,因为它们自己会解毒。蛊术正是利用这点,通过不断地给宿主定量定时地喂毒药,从而让其体内的蛊虫不断适应各种毒药,最后百毒不侵,就算成熟。
  时亭听罢,简直闻所未闻,不禁追问:等蛊虫成熟,下一步是什么?
  乌衡眼神失焦,陷入遥远的回忆,深深皱眉道:找到蛊虫位置,用银针刺死,让它的□□和宿主的血融为一体。
  时亭问:然后宿主便拥有了百毒不侵的本事?
  不是。乌衡苦笑一声,宿主不会拥有百毒不侵的本事,但她诞下的孩子会。
  时亭顿时寒彻心扉,脊背都是凉的。
  也就是说,当年永乐公主为了让腹中的乌衡拥有百毒不侵的能力,竟对自己种下这种蛊虫。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本就辛苦脆弱的孕妇选择这么折磨自己?
  乌衡将怀里的人抱紧,凑近低语:时将军,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乌木珠却能杀害妻夺权,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母后怀我之时,乌木珠却要下毒杀害怀孕的妻子,以及年幼的长子。如果是时将军,面对这一切该怎么做呢?
  时亭看着空中浮沉的尘埃,一时间百感交集,沉默许久,才道:公主殿下的牺牲是为国为民,大楚永远记得她,时某亦然。而且,我认为她永远不会后悔当年和亲的决定,唯一放不下的是你和大王子,你们兄弟二人只要好好活着,她的在天之灵会欣慰的。
  乌衡问:那时将军觉得,怎样的活法才算好好活着?
  时亭的脑海顿时浮现出二伯父和葛叔的脸,还有牺牲在北境兵变中将士们的脸,便由衷道:重要的人都在身边,便算最好的活法。
  但这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不是吗?有乌木珠那样的生父,就算能活下来,也会一辈子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乌衡说着,颓然地将头垂下,抵在时亭胸口。时亭下意识要推开他,但看着那双充满悲伤的眼睛,还是忍住了。
  时亭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乌衡。
  一直以来,他总是伪装的,狡诈的,那怕偶尔露出真实的一面,也是转瞬即逝。不会像此刻这般,将他的逆鳞全部展露出来,任他看到血淋淋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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