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当然,乌衡真正关心的并不是时亭是否愿意接纳苏元鸣,而是时亭是否愿意接纳自己。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苏元鸣?
所以你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时亭不接蒋纯的话,而是目光犀利地与他直视,一针见血道,说白了,你还是放不下你的高官厚禄,还想靠丁氏搏一搏,如果我猜得不错,丁承义能逃出帝都和你有关吧,你想让他回到西大营,想他和你里应外合,给这大楚江山换个姓。
蒋纯先是皱了下眉,随即笑了:不愧是时将军,猜的一点不错,不过可惜,青鸾卫到得太快了,我的刺杀计划落空了。
时亭直言:丁党的主要官员都被清理,唯独让你安然无恙,我不可能一点监视和控制都没有的。
蒋纯道:不过时将军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我真有法子让丁承义出城,甚至策反今日值日的羽林军发动宫变,这么看,蒋某也算能和时将军过上两招的人了。
我从没小看过你,不过。时亭上前蹲下,难得露出点笑意,道,蒋大人大概不知道,丁承义能出城,也是我计划的一环。
蒋纯闻言惊恐地看着时亭。
他知道,时亭从不打诳语,竟然能这么说,那就真这么做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蒋纯难以置信地追问。
时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头看向乌衡,意味深长道:当然是在阿蒙勒将军出城的时候发现的。
乌衡闻言不禁挑了下眉,恍然明白过来点什么
丁承义能成功出城,他在暗中没少出力,但他确实没料到,时亭早就察觉到,并选择将计就计。
二殿下是否应该跟我解释一下,阿蒙勒将军为什么要带大楚的罪臣出城呢?
时亭好整以暇地看着乌衡,将一封青鸾卫的密函递给乌衡,上面记录着事发时的具体情况。此外,密函下方还挂着一方拇指大小的私印,主人正是阿蒙勒。
面对铁证,乌衡一点都不慌乱,而是悠闲地装起傻来:听时将军的意思,本来就打算放丁承义离开,阿蒙勒将军不过是阴差阳错帮了个忙,好事啊。
好一出厚颜无耻的颠倒黑白!
蒋纯要不是亲眼所见,几乎不能想象这位出了名的草包质子竟能如此狡黠,当然,他的厚脸皮更令人无语。
时亭则早已习惯了乌衡的无赖,闻言没有太多波澜。
他知道,乌衡没有反驳,那就是默认。
两人隔空对视,一笑一静,却早已心照不宣。
面具被一点点揭下的时候,他们才开始真正认识对方。
承乾殿正殿,时志鸿看着跪在阶下的顾青阳,一时间感慨万千。
顾青阳浑身血污,遍体鳞伤,跪都只能半蜷缩着,说话都明显吃力。
但他的声音却急促而高扬。
陛下!草民奉旨与符州官员送粮至黄州,因大雨和起雾迷路,却正好撞破官兵与山匪勾结,欺压百姓,黄州知州段牧为了掩盖罪证,竟要将我在内的十五名商贾,以及九名符州官员灭口,并企图用流民暴/乱定论!
幸好,宣王殿下及时相救,又亲自护送那批赈灾粮,之后,宣王殿下更是在局势复杂的黄州各种周旋,想方设法援助赈灾,并暗中搜集段牧的罪证。
不料回京后,段牧突然反咬一口,怂恿不知真相的灾民上京告状,颠倒黑白,泼尽脏水,还半路截杀我等知晓内情,赴京喊冤的人,导致最终赶到帝都的只有草民。此等欺上瞒下,罔顾法度之举,其罪当诛,请陛下明察!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完,顾青阳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
百官面面相觑,皆朝宫门方向张望。
时志鸿知道他们在望什么,不过是在看苏元鸣有没有过来。
顾青阳今日此举表明了顾家态度,他们已经是宣王党。
一切果然如时亭所料,顾家失去了崇合帝的完全信任后,迫切想要重塑荣光,搭上新的大船。而这条新大船,他们无疑选择了宣王。
片刻后,至尊宝座上的崇合帝发出一声叹息,示意顾青阳将陈情书呈上前。
时志鸿接过,匆匆看罢一遍,便专递给了崇合帝,崇合帝也没怎么看,搁到了一边。
他们都明白,其实陈情书不是重点,顾青阳也不是重点,重点是顾青阳能成功抵达帝都,带着这份陈情书呈给了陛下,在黄州一事上给了宣王一个台阶。这说明,一路上的青鸾卫都没有为难顾青阳,也就是执掌青鸾卫的时亭没有为难顾青阳。
换句话说,时至今日,时亭依然坚持扶宣王继位。
蒋大人倒是死得决绝。
偏殿内,乌衡看着撞柱自尽的蒋纯,趁机凑近时亭,一副害怕得不行的模样。
时亭后退两步,拉开和乌衡的距离,看着那双极具欺骗性的琥珀色眼睛,直言:眼下只有你我,二殿下不用再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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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猫爪]
第58章 不系之舟(四)
以前时亭这么问的时候, 乌衡一定会选择装傻,这是他最擅长的伪装,就算骗不过时亭, 也能暂时搪塞过去。
但多年如履薄冰的经验告诉他, 这一次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时将军似乎话里有话?
乌衡看着时亭,含笑开口。
时亭注意到, 乌衡身上的忐忑已然烟消云散, 眼神里多了镇静和从容。
也对,忐忑是装的,镇静和从容是真的,看来眼下乌衡是不打算再装下去了。
时亭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道:我早说过,我一定会揪出二殿下的狐狸尾巴。
乌衡也不反驳, 而是好奇追问:那时将军可否告诉我,是什么时候揪出的呢?
时亭不急着回答, 而是拍了拍掌,门外青鸾卫呈入一沓密函。
给二殿下看吧。时亭吩咐, 从白云楼死尸案开始, 到抱春楼地下室,到聚仙茶楼的刺杀,再到洛水曲坊的雪罂, 都留下了西戎的痕迹, 二殿下不会不认识的。
青鸾卫递给乌衡,快速退出。
偏殿大门在乌衡身后关上,带走一室天光,阴影落在他的下半张脸上,时亭只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从第一次见面起, 时亭便无法再忽视这双眼睛,不仅因为其拥有独一份的美丽,还因为其主人格外狡黠,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捉摸不透。
好比此刻,那怕铁证如山近在眼前,这双眼睛也毫无波澜,甚至露出一丝笑意。
时亭提醒:都是青鸾卫搜查到的证据,不可能有假。
那是自然,而且就算是假的,时将军说是真的,那便就是真的。
乌衡脸上没有一点被揭穿的慌乱,甚至主动走近压迫感十足的主审,闻了闻那股浅淡却令他魂牵梦绕的茶香。
他不禁想起那日山洞独处,自己发疯将人按在身下时,潮气和热气那般浓厚,而他只贪恋这股淡淡的茶香。
大概,是因为时亭和茶很像吧,淡而薄苦,却又隽永悠长,让人难以忘记。
两人只有咫尺之距,时亭能感觉到乌衡温热的鼻息,顿时浑身不自在,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乌衡笑笑,见好就收,眼神直直望着时亭,但人没有更近一步。
二殿下觉得是真是假并不重要,真相就在眼前。
时亭重新对视乌衡,指了指他手上的密函,道,白云楼有小厮交代,你入京当天有西戎样貌的人包下雅间,没多久那个雅间便出了两条人命,成了两条重要线索,直指北狄在帝都的暗桩,还有洛水曲坊的雪罂交易,前者撼动了北狄在帝都的势力,后者更是直接在扳倒丁氏一事上发挥了巨大作用。
但同时,这两股势力在式微后,又被西戎的力量暗中保护,不让大楚进一步铲草除根,从而形成三方继续明争暗斗,彼此消耗的稳定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