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乌衡没有放下匕首,而是动手在自己手臂上划下了第一道伤口,瞬间见了血。
阿柳!时亭心疼不已,赶紧起身阻止。
但他毒发刚结束,还有些虚弱,刚挺起上身就被乌衡眼疾手快地按回了躺椅。
你疯了吗?时亭恍然明白乌衡在干什么,不由也发了火,你在通过自残逼我和你说半生休的事,对吗?从哪里学会这招的,谁教你的?你告诉我!
乌衡见时亭发火,比他心疼千倍万倍,但他更明白,眼下不是自己心软的时候,否则他对半生休有关的过往将一无所知。
听我说,把匕首放下。时亭注意着乌衡的情绪变化,想要趁其不备卸了他的匕首,然后好好教育一番。
但时大将军还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乌衡已经固执地划下了第二刀!
我是在七年前的兵变里中了半生休!时亭不忍再看乌衡发疯,几乎是嘶吼着道,此毒是前北狄大巫所制奇毒,没有解药,发作时的场景你应该也看到了,跟失了神志的怪物没两样。
乌衡终于肯住手,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跟着心颤不已。
他当然目睹了时亭毒发的模样,谁也不认识,就像是一把失控的快刀,不停地攻击周围人,更会不停地攻击自己。所以,大理寺旧址的暗室才会留下满墙的抓痕,他的身上才会旧伤新伤纵横,那是生不如死,那是无间炼狱!
阿柳。时亭像是释然了什么,长叹一气,微笑着看向乌衡,坦白道,其实按照老师的意愿,我本该拖着一副残躯在医谷了此余生,虽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倒也能再活个几十年,看一看这世间的美好光阴。
但是阿柳,你应该懂我的,北境兵变导致三千扁舟镇百姓和三万镇远军无辜惨死,导致二伯父死在谢柯手里,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苟活?
所以,阿柳啊,纵然再艰难,纵然再不可能,我也要搏上一搏,试上一试,就当是全了二伯父的养育之情,老师的授业之恩,以及北境百姓对我的那声时帅。
乌衡当然知道这些,他比谁都懂时亭,但正是因为太懂,也才更心疼。
兜兜转转,他从来没为自己想过!
阿柳,你是不是好奇我是怎么恢复武功的?时亭用一种缓慢平和的语气道,自然是用寿命去交换了,这很公平,毕竟凡事都要代价。
虽然早已料到这点,但听到时亭亲口说出来,乌衡还是差点没喘过气来,一个趔趄没站稳,整个人撞在案几上,上面茶盏滚了出去,掉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时亭起身想要去扶乌衡,但被他拒绝,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时亭担忧地看着乌衡,实话相告,我只能尽可能地多为大楚再做些什么,如果能解决丁党和谢柯,我便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了?
乌衡忍不住狂笑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滔天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阿柳?
时亭皱眉问,你还好
话音未落,乌衡扑过来将时亭抱入怀中,呼吸急促而颤抖,显然是在隐忍什么。
时亭闻着鼻间的血腥气,急忙道:有话等会儿说,你先包扎伤口一下!
乌衡回应他的,是手臂迅速收紧,力道大得好似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时亭轻叹一气,也反手抱住乌衡,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妥协道: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等会让乖乖包扎伤口好吗?
好一会儿,时亭终于等到乌衡的点头。
接下来,时亭便将兵变之事,以及七年以来和半生休的斗争历程,都告诉了乌衡
当然,他隐瞒了温暮华的事。
无论公私,温暮华已经死在他刀下,也没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如今提起来,除了让人恶心没什么用了。
况且,温暮华对自己那份见不得光的断袖之情,还是别让阿柳知道的好。
而乌衡听完这些,只觉一颗心被千刀万剐般。
内心那些铺天盖地的怒火已经全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满腹心疼和无力。
他以前总觉得,只要时间够久,他一定能等到时亭全心接受他的一切。
就算时亭一辈子不接纳他,他也能死缠烂打时亭一辈子,他会和时亭分享他的野心,他的权力,他的江山,他的一切。
那样,不也算是一种白头偕老吗?
但他唯独没想到,时亭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先一步离开。
他可以跨越四海之内的任何距离,但却对生离死别毫无办法。
匕首哐当一声落地,乌衡无力地跪在躺椅边,紧紧握住时亭的手。
阿柳。时亭看着乌衡手臂上的狰狞伤口,担忧道,你答应我了的,我交代一切,你就好好包扎伤口。
许久,乌衡嗯了声,松开了时亭。
时亭赶紧爬起来,拉着乌衡进了屋里,翻出净布和止血药给他处理伤口。
我以后不会再有事瞒你。时亭保证道,所以你不许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好吗?
乌衡拉过时亭的手,重重写道:没有别的事再瞒着我了?
时亭心虚了一小下,面不改色道:自然。
末了反问,那你呢,你有事瞒着我吗?我可是打听到,你当年参加无双比武时,差点命都没了。
乌衡闻言更为心虚。
毕竟他隐瞒时亭的,可不止无双比武这一件事。
竟然话到了这里,时亭趁机问:当时比武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一心想赢?
其实他想问的是,乌衡是不是一心想死,毕竟那怕他没亲眼目睹过当年的无双比武,但听六合山庄的人心有余悸地描述,便已经胆战心惊,他能感觉到,那时的乌衡是存了死志的。
对于这点的真相,乌衡不打算隐瞒,拉过时亭的手写道:你死了,我不想活。
时亭心里有根弦啪的一声断开,瞪大眼睛看着乌衡,想要知道此刻他脸上的神情。
但隔着那张青铜面,他什么都看不到。
阿柳。时亭伸手抚摸青铜面,犹豫一番,由衷道,我想看看你的脸,可以吗?你知道的,我从不介意它本来的样子。
乌衡闻言却是瞬间退后,让时亭的手一空。
他当然不介意时亭看到他的脸,无论是过去的丑陋,还是现在的面目。
但他现在还不能让时亭知道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时亭以为乌衡是在拒绝自己,赶紧道:抱歉,是我冲动了,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行揭开的。
乌衡窥到了时亭神色里的那丝失望,上前想要拥抱他。
但下一刻,小院的门被从外面砰的一声撞开。
表哥!
时志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看到时亭就开始兴奋大叫,正好你醒了,快和我回大理寺,邓乐儿的死有眉目了!
时亭已经做好被乌衡抱一抱的准备了,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只能无奈地看向时志鸿。
时志鸿见时亭一点反应也没有,忙道:表哥你忘了吗?就是洛水曲坊的那个邓乐儿,后来死在了白云楼!
我知道。时亭说着却看向乌衡询问。
乌衡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而自己亦要去做些准备了,便不舍地用手指戳了戳时亭的掌心,示意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