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万老先生为难道:你的老师让我好好照顾你,不允许你离开医谷。
但我就更应该离开医谷了。时亭紧紧攥着那封信,语气坚决,老师和二伯父将毕生心血献给北境,献给大楚,还有牺牲的三万镇远军和三千扁舟镇百姓,他们都不能白白付出!
万老先生望了时亭许久,最后长叹一气,妥协道:想要恢复武功,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但代价太大了。
时亭喜出望外:您说。
代价是生命,以及永无止境的痛苦。
你的余生里,半生休和你的灵魂如影随形,你对北境的感情有多少,你对北狄的恨有多少,心魔折磨你的程度就有多深。或许有一天,你会被心魔折磨疯,变成真正的怪物,真正的疯子,周围的人会因此离你而去,你注定会孤独死去。
时亭听罢,却在万老先生不忍的目光里笑了起来,由衷道:赎罪只需要我一个人的命,实在过于划算了,况且,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一年后,时亭秘密回到帝都,用重新锻造的惊鹤刀亲手杀了温暮华。
彼时,温暮华已然凭借丁道华的作保重新回到朝堂,甚至官升一级,眼看就要青云直上。
两年后,时亭在大楚内忧外患,北狄入侵之际,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力挽狂澜守住大楚国祚,将北狄耶律氏驱赶至理木江外,成为千家万户眼中的守护神。
并且,在他又一次假死后,被民间直接绘制画像挂到堂庑祭拜,享受前所未有的香火供奉。
世人眼中,他的一生似乎传奇不断,仿若武神下凡,不染半点烟火气。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始终贪念着那份离他很远的烟火气,始终怀念兵变前的北境时光。那是他一生回不去的光阴,也会是他一生心魔的来源。
恍惚间,周围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渐渐的,那些被半生休搅乱的神志开始聚拢,重新理顺,归为完整。
终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
与此同时,他又要承受那份故人早已不在的悲痛,清晰到仿佛再一次目睹了他们的死亡。
好冷。
他觉得浑身都冷。
于是,他下意识地张嘴去呼喊。
但他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好像有一场雪在下,经年不停地下,他只是大雪掩盖下的一颗石头。
冰冷,固执,沉默,没有人能找到他。
但很快,他便落入一个温暖而厚实的怀抱。
阿柳。
他下意识唤了一声,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紧接着,其他感官开始有了反应,他听到了雨打窗户的声音,还有火炉里的噼里啪啦,以及鼻间萦绕的那股熟悉药味。
以及,那股淡淡的昙花香。
他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想要睁开眼去验证,想要去抓什么。
但下一刻,一根银针插入他的后脑。
强烈的睡意袭来,意识散尽前,时亭听到了北辰的声音:
七天七夜尽做噩梦了,现在毒发眼看结束,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随之而来,是一声隐忍而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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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乌某人的老婆就要醒了~
第47章 洛水行歌(四)
深秋天亮, 难的有个暖和的好太阳。
一大早,乌衡便给时亭喂了汤药和鸡汤,然后将人用厚实的披风裹了, 抱到小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时亭安静地熟睡着, 暖阳照在他脸上,像是给白玉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纱, 美得摄人心魄。乌衡就守在躺椅旁, 将时亭的手握在掌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只觉这人怎么看都看不腻。
要是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好了,乌衡认真地想,他就能将人带回西戎,藏在雪山脚下的庭院里。
那里有可以肆意奔马的宽阔草原, 有漫山遍野的绚烂野花,有最澄澈如洗的万里晴空。更重要的是, 除了他们彼此,不会再有其他人。
乌衡伸出手, 仔细地描摹着时亭的眉眼, 明知对方不会回应,还是忍不住问:要是我问你兵变的事,你能告诉我多少?
只片刻,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声, 咬牙道:怕是和半生休有关的事,半个字都不会同我说。
仿佛是为了应证这句话,时亭的眼睫颤动几下,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狰狞怪异的青铜面,时亭没有任何不适, 反而倍感亲切,忍不住伸出手抚摸。
与此同时,心底那份强烈的孤寂被一扫而尽,取而代之是舒服到骨子里的阳光,还有眼前人带来的心安。
乌衡浑身一愣,下意识握紧了时亭的手。
明明还隔着青铜面,但他却体会到比赤城相见还令他动容的亲密感。
这是一种别样的亲密感,一种时亭唯独对他才会展现的亲密感。
他很是受用,心喜地俯身更低,又用手托住时亭的手,让他抚摸得更方便。
阿柳。
时亭笑了笑,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我,但你不必担心,蓝姻下的毒再厉害,北辰必然已经祛除干净了。
仿佛一盆凉水迎面浇来,乌衡被安抚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不由冷笑一声。
他就知道时亭又要骗他!
时亭察觉到了乌衡的不对劲,心想,自己身中半生休的事,北辰和时志鸿他们必定不会告诉他,而丁道华他们更没理由告诉他,所以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至于眼下如此生气,约莫是真被自己吓到了。不过自己运气也真是差劲,怎么偏偏让他碰到了自己毒发,也不知毒发时的那些丑态有没有吓到他。
乌衡注视着时亭深情一丝一毫的变化,知道这人又在想理由搪塞自己,干脆将他手拉过来,直接开门见山写道:我已去过大理寺旧址,见过那间暗室。
时亭心底震颤,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他安慰自己,阿柳只是看到暗室,又不一定知道暗室是做什么的,也不一定知道半生休,更不一定知道
你中的毒叫半生休。
乌衡写完这句,时亭几乎是刹那从乌衡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然后转过身子背对他。
完了。
时亭悲哀地想,这下真哄不好了,要知道以前在北境,自己只要受伤后隐瞒他,不管伤势大小,事后必定不理自己。
乌衡看着背对自己逃避的时亭,又心疼又好笑,直接伸手按住肩膀,强行将人翻过来,逼他面对自己。
时亭知道躲不过,对乌衡讨好地笑了下,道:当年兵变死了那么多人,只有我命大能活了下来,我已经很幸运了。
乌衡一言不发,只是收紧了握住时亭肩膀的手,时亭甚至能透过袖纱看到他手臂冒起的青筋。
真完了,阿柳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阿柳。
时亭左思右想,尝试转移话题,睡了这么久,我有些饿了。
还想逃避?
乌衡舔了下后牙,忍了又忍,才忍住将眼前的人拆吃入腹的冲动!
但这次非同往日,如果再次含糊揭过去,他根本接受不了,他只会陷入更深的疯狂。
阿柳?
时亭伸手要去握乌衡的手,却被乌衡抢先一步躲开。
紧接着,乌衡起身退后,离时亭一尺远。
时亭周围的温暖随之撤去,秋风一吹便凉意刺骨,但他没有拉紧披风,而是急忙起身要去抓乌衡。
他其实害怕他的阿柳像以前一样生气,然后躲他很久很久。
乌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将时亭按回躺椅上,然后再次退后,示意时亭不要动。
时亭见乌衡没有走的迹象,这才乖乖躺好。
但紧接着,乌衡卷起袖子露出手臂,然后掏出一把匕首比在手臂上。
时亭疑惑又忧心,忙问:阿柳,你这是要做什么?把匕首放下,我们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