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慕怀钦觉得陈公说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强求:“那好吧,改天我去娇鸾殿看看,顺带和他说说话。”
陈公铺好被褥,躬身退了出去。
绕过屏风,他再次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天,正值冬去春来,梨花簌簌落,凛凛随风摇,帝王望着飘落的梨花迷离双眼,他在无尽的思念中徘徊许久,最终踏进了那座不该踏入的寺院。
一年后,这场荒唐的情爱,险些东窗事发。
新皇登基两年后,祖皇帝的妃子产子,这是皇家的耻辱,这种不伦之恋是帝王的污点,是把柄,更会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个孩子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临别之际,万岁亲手将一块玉珏塞进了襁褓,他的小手攥得紧紧的,好像得知那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也是他还没睁开眼来看清这个世界时,唯一能证明他曾来过这个世上。
陈公将他装进一个提篮里带走了。
在茫茫的芦苇荡里,陈公眼睁睁地看着那鲜活的小生命一点点沉入水中。
一声啼哭,令一个曾做过父亲的宫人动了恻隐之心,也许他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
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赋予了这个孩子重生的希望,也是改变这个孩子一生的命运。
床榻上的慕怀钦看着陈公离开,他想着:陈公一把年纪,侍奉过三代君王,皇权争斗之下,他还能够明哲保身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这样的一个老太监会不会早就知道当年之事?还有,先皇当年久居病榻,是怎么会突然确定萧彻不是他子嗣的呢?
第117章 朕怎么就想看着你哭呢!
“公子, 你看这是什么?”唐宁笑容满面地提着食盒,拍了拍道:“今儿春分,你小叔命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快过来瞧瞧。”
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呵!慕慈正躺在榻上看书,眼皮也不抬一下, “恩, 放那就行了。”
唐宁站在桌前转头瞅瞅,瞧那张小脸愁眉不展的, 他说道:“这可是赵公子送来的羊肉, 长汀特产,你小叔特地命人做成了羊汤,他说你最喜欢吃。”
慕慈终于放下书, 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小胖回来了?”
“没,他还在长汀, 他说要给她娘守孝三年再回来, 让你照顾好自己, 别想他。”
慕慈垂下头,低吟道:“我也应为我娘亲和二叔扫扫墓,已经六年了, 打了六年的仗, 六年我都没再踏入过长汀, 现如今……又被关在这里暗无天日……”
说着说着, 不知不觉眼眶发热。
唐宁走到跟前,用袖口帮他擦擦,“多大了?还哭?”
“没哭。”慕慈把头扭去一边。
唐宁笑了笑,拉着他起身, “来,先喝碗汤尝尝,我去吩咐小厨房再烙几张春饼。”
唐宁转身,慕慈连忙拉住他的手腕,急声问,“小唐,你等等,我忘了问你,你今儿去藏书阁我小叔同你说什么了?你会被调去他那里吗?你会走吗?”
唐宁一愣,想起慕怀钦在书桌前发呆时的模样,手里一直摩挲着一块玉蝉,望着玉蝉那温柔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确切说那种目光从未定格在他的身上。
他回过神来,刮了一下慕慈的小鼻头,“放心,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公子,这辈子都不会离开。”
慕慈呼啦一下抱住他,“太好了,告诉小厨房再多烙几张饼。”
“做那么多,你吃得下吗?”
慕慈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我想……我想……出去放放风,给朋友也带点长汀的吃食,都关了我半个多月了。”
朋友?唐宁神色忖了忖,呵了一声:“你是想去冷宫放风吧?”
慕慈眨眨眼,没想到小唐这么快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小唐,可以吗?我听说陛下病了,求求你了。”
可以吗?当然不可以!唐宁一想到慕慈对萧彻格外的上心,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萧彻过往对他的恶行,他没有同慕慈说过,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清楚慕慈是个极其感性的人,在那抗争的六年里,他不想慕慈为了他,与萧彻产生隔阂,继而再失去靠山,那对慕慈不公平,凡事,他能忍便忍了,哪怕这孩子心里生了情愫。
不过这次,他倒是可以帮一次忙,因为保不齐,荣王也在去往冷宫的路上,他特别期待看到慕怀钦为了慕慈将萧彻撕碎的神情,一定特别的解气!
侍卫来报,说萧彻已经醒了,而且十分惬意,一天到晚在庭院里溜达,没事抓个虫,逮个猫,时不时还与方大胜派去的侍卫聊聊天,套套近乎,整日里能吃能喝能睡的。
这就有点过分了,本是囚禁,怎么敢情像前去养老?
他凭什么这么舒坦?
慕怀钦丢下奏折,披上披风,独自一人朝冷宫走去。
冷宫背阳,阴气很重,怨气也很重,这当口起了风,卷起满地的落花,那疑似入了梦的萧彻正坐在门槛处仰头望天。
龙卧浅滩招虾戏,两个前来打扫得宫人见他悠闲,就将扫把扔到他面前,丢下两句不知分寸的话便走了。
萧彻一笑而过,随后拾起扫把在院中扫起来。
就在他昏迷醒来的当天,太医前来诊脉,不曾想那人居然是顾佟的手下。
那太医将顾佟的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一一转达——陛下保重,等臣救援。
这便使萧彻的心沉静下来。
院子扫到一半,忽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这身影很熟悉,只是这人也是多年未见。
门外:“公子快些,不要为难了下官。”
萧彻猛地抬头,只见,慕慈拎着食盒迎着风飞快跑进院中。
抬眸的一瞬间,慕慈顿住脚步,望着眼前拿着扫把的人,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袖
,孤寂寥落,那双眼再无以前帝王的神采。
眼泪不争气地滑落。
萧彻望了他片刻,随后拄着扫把站直了身子,“你怎么来了?”
慕慈哽咽道:“我来探望陛下。”
“陛下?”萧彻深深一叹:“我哪里还是什么陛下,现在掌握大梁命脉的是你的小叔,你该去探望他。”
慕慈凑上前:“你是,你是,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
萧彻没有搭话,他并不想与慕慈牵扯太多,将一个孩子陷入他与慕怀钦彼此的怨恨中。
他丢下扫把,转身,微微侧头背对而语:“慕公子,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吧。”说着,大步离开。
“陛下……”
慕慈一路追随他的背影,尽管萧彻冷言冷语,甚至将自己划入对立的行列中去,可在一个少年的心里六年来的陪伴不是假的,疼爱也不是假的。
这样如兄如父的一个人,如何让人能割舍的下。
“陛下!”慕慈跌跌撞撞追去,脚底一时没留意,被扫把拌了一脚,整个人重重扑在地上,那食盒也被打翻了,热腾腾地羊汤烙饼撒了满地。
慕慈哭喊道:“萧大侠…别走,纵使你不再是帝王,可你还是我的大侠啊!”
萧彻闻言一怔,忽然想起曾经在盘河村的过往,他脚下越发变得沉重,僵的再也迈不动了。
他转过身,看着那孩子被风吹干的泪痕,便不忍心上前将他扶起,拍了拍身上的泥,“怎么这么不小心?也不看着点路,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伤着了吗?”
慕慈用袖口抹了鼻子,含着泪傻傻笑道:“好像脚崴了一下,不过没事,应该能走。”
萧彻:“走吧,我扶你进屋看看。”
慕慈点头,单腿蹦着往屋里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指着食盒委屈说:“可惜了羊汤烙饼……我做的,没了。”
萧彻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瞧去,烂通通的一片,那饼子奇形怪状,简直入不了眼,丢了也不咋可惜,不过好歹是孩子一番心意也不好打击他,萧彻就地扒拉了一番,拾起些能吃的带了回去。
而在这半柱香之前,慕怀钦一路朝冷宫走,他也没让随从跟着,毕竟他和萧彻现在的关系非常微妙,一旦揭示遗诏,在众人眼里萧彻便是自己的亲兄长,他又要立于自己的仁厚,打不得骂不得废帝,即使恨得咬牙切齿想要狠狠收拾他一顿,也不能让人抓了把柄,落了口舌。
方行至冷宫不远处,隐约听到屋里头有说笑声,再仔细听,慕怀钦目光倏然一冷。
两名看守侍卫本在闲聊,一抬眼不知什么时候荣王已经驾临,自知大难临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地:“殿下!”
喊声得过分,像是在通风报信。
慕怀钦狠踹了他们一人一脚,抽出长剑架去颈肩,示意再张扬就给本王滚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