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萧彻望着慕怀钦气得泛红的耳尖, 淡淡笑着, 突然想起曾经那个低眉顺眼跟在他身边的小侍从。眼前这个会对他翻白眼、会骂他'滚'的人，反而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
山风拂过, 带着山林间的清香。萧彻深吸一口气, 胸腔里充盈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平静。没有奏折堆成山, 没有朝臣明枪暗箭，不用时刻端着帝王架子。虽然穷得叮当响，连马鞍都当了, 但此刻他竟觉得比坐在龙椅上还要自在。
如果可以, 他倒希望一出生就是这般平凡, 可惜……萧彻望向天边的云朵, 默默一叹：他不是。
两人还在感慨，山坡上的阿黄突然竖起耳朵，冲着山谷方向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声。
“阿黄？怎么了？”
慕怀钦走到跟前，突然瞥见远处山路上扬起的尘土, 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不对劲。”他一把按住躁动的狗头，两人一狗迅速躲藏在高处的土坡后，眯着眼望向远处蜿蜒的队伍。待队伍走近，慕怀钦瞳孔骤然收缩，数十名大梁百姓被麻绳捆成串，在骑兵的驱赶下踉跄前行。
他很快察觉到那些骑兵的皮兽盔甲，“羌胡骑兵。”
萧彻与他异口同声，互相都看了对方一眼，身子又缩了缩，慕怀钦一拳砸在土石上，气急败坏道：“现在又不是冬季，长汀河岸还未结冰，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萧彻目光微沉，默了片刻才道：“年初羌胡突袭长汀，多半是从西周边界入境的。”
“你是说西周放行的？可是……西周不是答应与我大梁交好了吗？”
萧彻冲他嗤笑：“幼稚，在利益面前，没有绝对交好，何况，你又放跑了西周小公主。”
“这和放跑西周公主有什么关系？”
“西周公主与羌胡可汗耶律齐关系匪浅，他俩是一对儿。”
“什么？！”慕怀钦张着大嘴，惊诧不已。
“唉……”萧彻沉了口气，“你真是害人不浅。”
慕怀钦登时哑口无言，看着那些被俘虏的可怜百姓，心里自责不已，放跑其木格可能是他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那羌胡骑兵拖着长队越走越近，直到他们山脚下，慕怀钦甚至能听到俘虏的人群中有女人在低泣，他那腰间的匕首突然变得滚烫。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们就这么看着袖手旁观吗？”
萧彻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队骑兵，狐疑道：“很奇怪，这队骑兵为何会这么大胆妄为，长汀城的守军应该就离这里不足五十里处，他们是怎么敢走官道的？”
他这话音刚落，道路的尽头突然迎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一队玄甲骑兵疾驰而来，旌旗上赫然画着长汀守军的标志。
慕怀钦望见旗帜，那双明亮的眸子立刻透射出希望的芒光，他激动地晃了晃萧彻的臂膀，“萧彻，你看，是赵承业，我们的守军来了！”
他刚要起身，却被萧彻死死拽住衣袖，“等等，你急什么！”
山脚下，只见那长汀护城将军勒马停在羌胡面前，竟对羌胡带队的头领拱了拱手，两人交谈声顺着风飘来：
赵承业：“赫连将军，别来无恙。”
“赵将军上个月送的铁器不错。”身为羌胡第一勇士，耶律齐身边的得力干将赫连烈，神态悠然地坐在马上，马鞭指了指身后的大梁百姓：“按约定，这批奴隶分你三成。”
赵承业抬起脸，直视对方的目光，冷冷道：“赫连将军，赵某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突袭我长汀边境，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你们，违约了。”
赫连烈闻言，十分狂妄地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过河拆桥，赵将军，我们大汗可是帮你除掉了刘琦那个老东西，你才能坐上长汀都尉一职，怎么？这么快就要抛弃老朋友了？这可不是君子作为，若是被朝廷知道了去，你这掌管十万兵马的大将军可就难做了。”
赵承业看着他。
半晌，阴涔涔的话音响起：“你威胁我？”
赫连烈不慌不忙，呵呵笑道：“岂敢岂敢，赵将军不如这样，往后像这样的奴隶分你五成如何？”
赵承业嗤笑，“你打发谁呢？”
“那赵将军想要多少？”
“我要十成你给吗？！”
赫连烈脸色变了，“赵将军这么说，就是没得商量？”
被掳走的百姓在对面声声哭喊着：“赵将军，救救我们，您救救我们吧！”
赵承业冷漠地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挥手对赫连烈道：“这次我放你一马，这些人你也可以带走，但我再说最后一遍，合作到此为止，这是最后一次，回告诉耶律齐，再敢踏入大梁边境半步，别怪赵某手下不留情面！”
言罢，赵承业调转马头，带着一队人马绝尘而去。
.
“混账！”
慕怀钦的匕首已经出鞘，却被萧彻铁钳般的手按住，他转头看去，发现萧彻双眼通红，手臂止不住地颤抖，指尖上的温度骤降，冰得刺骨。
慕怀钦甩开手，没顾忌他的感受，指责道：“这就是你治下的大梁？这就是你委任的良将！这要是慕家军，早就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了！”
萧彻没心情同他吵架，他背靠在土丘，脑子里快速思索着，片刻后，阴沉冰冷的话音响起：“果真是他...”
慕怀钦没听清，“你说什么？什么是他？”
萧彻道：“羌胡在年初大胜长汀关，朕就觉得事有蹊跷，刘太守身经百战，怎么会一时轻敌落入胡人的圈套，现在看来是赵承业在从中作梗，与耶律齐勾结，折损朕一员大将，还害死了长汀那么多的百姓！”
羌胡的队伍越行越远，远处传来哭声，慕怀钦站在树后远远望着，匕首"铮"地钉入树中，那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深深刺痛他的心。
“若是有只弓就好了。”他说。
一旁的萧彻看去他失落的神情，一只手轻轻掰过他的下巴，两人鼻尖几乎相碰，闻得到彼此愤怒的心跳。
“这笔血债必须还。”萧彻道：“赵承业……朕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不会让他在这世上多活一刻！”
慕怀钦怒火燃烧着：“这件事你别插手，赵承业的人头，我亲自去解决！”
“你去解决？你要怎么解决？”
“潜入府邸，杀！”
“什么？”萧彻大惊：“胡闹！你以为将军府那么好闯的？”
慕怀钦不屑：“还能比刑部大牢难吗？”
一句话怼得萧彻哑口无言，他厉害，能耐大发了。
“朕觉得还是不妥，这么做太过冒险了，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还是个朝廷到处抓捕的要犯，凡事要小心，一旦中了埋伏，当场就被处决了，那慕慈还找不找了？”
慕怀钦张大眼睑，急了：“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看着他逍遥法外吧！”
“你急什么。”萧彻轻嗔了一句，“朕……朕倒是有个万全之策。”说这话时，他声音忽然小了许多，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见萧彻支支吾吾，慕怀钦更急了，“有计策你不早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此间，萧彻突然转身，那双大掌用力捧着他的肩膀道：“怀钦，你……愿不愿意相信朕一回？”
慕怀钦茫然地看着他。
萧彻：“跟朕回宫可好，朕会即刻下旨处死赵承业，为死去的万千百姓报仇雪恨！”
听了话，慕怀钦心中一震，身子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萧彻跟紧他的步伐，身子前倾，一步步靠近着，“怀钦，只要我们回宫，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你不用去冒险，朕还可以帮你找到慕慈，何乐而不为？”
慕怀钦目光暗淡地推开他，“这就是你的万全之策？”他落寞地嗤笑一声，“这万全之策，说到底不过是你的欺骗和算计罢了。”
看着对方不信任的神情，萧彻整个人都在被逼疯的边缘，“没有算计，也不是再骗你，朕真的是这么想的。”
“怀钦，你相信朕，朕知道你想带兵打仗，一直都知道那是你的梦想，朕可以即刻派兵十万，随你去镇守长汀关，你若能辅佐朕，这个天下一定会看到盛世的。”萧彻握住他的手腕，身体贴的极近，满眼的期盼已然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朕想带你回去，每天都在想，怀钦，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回去好不好？”
萧彻祈求的声音已经沙哑到模糊。
慕怀钦一言不发地把头偏去一边，刻意避开萧彻的目光，他看不了这样的萧彻，他的心会出现缝隙。
半晌，他嘴里低低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萧彻手徒然一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眼中的炽热渐渐冷却。山风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萧彻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终究还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