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外面寒风凛冽,夜色深沉。镇子上零零星星有烟花在夜空炸响,映照着别人家的团圆和温暖。她拼命地跑着,肺部因为寒冷和剧烈运动传来熟悉的压迫感,但她不敢停。明明就在同一个镇子上,明明她和司淮霖住的那个老小区,离这个“家”并不远,明明跑一会儿就能到……可为什么,感觉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哪那么多明明。
家,得有家人的温暖,才配叫家吧?
当她终于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地跑上那栋熟悉的旧楼,用颤抖的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时,零点的钟声似乎还在远处隐隐回荡。
司淮霖正窝在客厅那张旧沙发里,旁边的矮几上摊着写了一半的乐谱,吉他随意地靠在一边。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门口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如纸的悸满羽,瞳孔猛地一缩。
她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脸上惯有的平静被慌乱取代,几步冲到柜子前,手忙脚乱地翻找常备的急救药,声音都变了调:“药呢?!你是不是又……”
“司淮霖……”悸满羽缓过一口气,声音微弱却清晰地打断了她。她看着司淮霖因为担心而略显仓惶的背影,看着她手中紧紧攥着的药瓶,一路强撑的坚强终于土崩瓦解,鼻尖一酸,却又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勉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司淮霖因为翻找药物而有些冰凉的手腕。
“新年快乐,司淮霖。”
司淮霖的动作顿住了。她转过身,看着悸满羽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却努力笑着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好笑——这人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说新年快乐。
她反手握住悸满羽那只冰冷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她知道,此刻任何关于“发生了什么”的追问,都只是在撕开对方血淋淋的伤口。她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轻轻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委屈和寒气的少女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不是一个充满暧昧的拥抱,更像是一种带着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安抚,一种无声的“我在这里”。
然后,她在悸满羽的耳边,用她那一贯清朗、此刻却放得极轻极柔的声音,回应道:
“新年快乐,悸满羽。”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带着魔力,瞬间抚平了悸满羽一路奔波的惊惶和心底翻涌的酸涩。
司淮霖松开她,接过她手里冰冷的行李箱,像是无事发生般,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衣服才收进去两天,又得挂回来,麻烦。”她嘴上说着麻烦,动作却利落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好,然后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手这么冷,外面风很大?”
悸满羽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司淮霖也没再问,只是起身去倒了杯热水塞到她手里。“等着。”她说了一句,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她挂掉电话,对悸满羽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放烟花。”
司淮霖拉着悸满羽,一路跑向“蓝调”网吧。过年期间,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只有零星的灯火和偶尔炸响的烟花点缀着寒冷的夜空。
“蓝调”果然也冷清得很,只有柜台后亮着灯。奇鸢和岑寂都在,两人靠得很近,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岑寂手里还拿着速写本。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们同时抬起头。
司淮霖直接拉开网吧的门,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去,脸上带着一种难得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近乎幼稚的兴奋:“奇老板,放烟花去啊!”
奇鸢挑了挑眉,脸上是惯有的嫌弃和玩世不恭:“幼稚鬼。一群小屁孩才爱玩的东西,都要成年的人了,还放烟花?”
司淮霖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又瞟了一眼旁边的岑寂。
岑寂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司淮霖和悸满羽交握的手上(司淮霖一路拉着悸满羽跑过来,忘了松开),又很快移开,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海边的烟花……是个不错的画画灵感。”
奇鸢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改口道:“……行吧行吧,看在阿寂想画画的份上。等着,我去后面仓库看看去年剩的那点‘库存’。”
最终,四个人提着几袋小小的、并不算绚丽的烟花,走到了离“蓝调”不远的那片熟悉的海堤。
冬夜的海风格外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但此刻,没人在意。
司淮霖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引线。
“咻——嘭!”
第一朵小小的烟花在墨色的海面上空炸开,金色的光芒像碎星般洒落,瞬间照亮了下方翻涌的黑色海浪,也照亮了堤坝上四张年轻的脸庞。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升空,噼啪作响,色彩虽然简单,却在这寂寥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
奇鸢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双手插在兜里,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却始终落在正仰头看着烟花、侧脸被光芒映亮的岑寂身上。
司淮霖和悸满羽并肩站在一起。司淮霖指着天空某一处稍纵即逝的光亮,侧头对悸满羽说着什么,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悸满羽仰着头,看着那些不断升起、炸开、又熄灭的光芒,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稳定体温和耳边带着笑意的声音,心里那片被冰冻的荒原,仿佛也被这微弱的、却固执燃烧的光亮点燃,渐渐回暖。
这一刻,没有家庭的冰冷,没有学业的压力,没有未来的迷茫。只有寒冷的夜,喧嚣的海,绽放的烟花,和身边这群……或许不算完美,却在此刻无比真实、温暖地陪伴着她的人。
新年快乐。
她在心里,又默默地说了一遍。
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第51章 新年序曲
烟花燃尽后的碎屑带着硝石味散落在冰冷的海堤上,像一场短暂而热烈的梦留下的痕迹。回去的路上,四人都很沉默,只有脚步声和海浪声在夜色中交织。奇鸢把她们送到老小区楼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便和岑寂转身消失在巷口更深的黑暗里。
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屋,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的寒气。阿婆竟然还没睡,听到动静从楼下探出头,看到是她们,尤其是看到悸满羽回来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了然,絮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赶紧端上来两碗一直温在灶上的甜汤圆。
“阿婆,这么晚了您还没睡?”悸满羽有些过意不去。
“人老了,觉少。”阿婆笑眯眯地看着她,“再说了,就知道你这丫头待不住那边。快,跟霖霖把汤圆吃了,暖暖身子,讨个吉利。”
碗里白胖的汤圆在清甜的汤水里浮沉,咬开是流淌的黑芝麻馅,甜腻温热,一直暖到心底。司淮霖三两口吃完自己那碗,看着小口小口吃着汤圆、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血色的悸满羽,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下次不想回去,就不回去。”
悸满羽舀汤圆的手顿了顿,抬起眼,对上她平静却认真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新年,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开始了。
没有走亲访友的繁琐,没有觥筹交错的应酬,只有属于两个人的、安静而自在的时光。假期所剩无几,作业却堆积如山。两人再次恢复了并排坐在书桌前刷题的日常,只是氛围比期末前轻松了许多。偶尔遇到难题,会互相讨论;累了,就停下来,一个抱起吉他随意拨弄几个和弦,另一个则安静地听着,或者看看窗外冬日寂寥的海景。
司淮霖似乎对那晚在海边放的烟花意犹未尽,那短暂的光亮仿佛点燃了她创作的某个开关。她开始更频繁地抱着吉他写写画画,笔记本上涂满了凌乱的音符和歌词片段。有时她会弹给悸满羽听,问她的感觉。
“这里,是不是太急促了?”
“结尾这里,加一段泛音会不会好一点?”
“歌词这样写,会不会太直白了?”
悸满羽并非音乐专业,但她有着细腻的感知力。她会认真听完,然后给出自己最直观的感受:“前面是有点急,像在逃跑。后面……嗯,泛音很好,像烟花熄灭后的余韵。”“歌词……我觉得这样很好,很真。”
她们的对话自然而坦诚,一个负责创造,一个负责感受和反馈,像两种不同乐器的协奏,意外地和谐。
大年初三那天,刘文在群里发消息,约大家一起去镇上刚开放的、一个小小的新年庙会。消息一出,响应者众。被作业折磨了好几天的管翔李铭等人如同脱缰的野马,纷纷表示必须去“吸收点人间烟火气”。
庙会确实不大,挤在镇中心的一条老街上,红灯笼挂满了枝头,各种小吃摊冒着腾腾热气,空气中混杂着糖炒栗子、烤红薯、油炸糕的香味,还有孩童玩闹和摊主吆喝的声音,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