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微弱:“……这……你……”她的目光终于从吉他上移开,看向蹲在面前的悸满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不是……这有多贵啊?”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光滑的漆面时,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指无措地蜷缩起来。平时那个言语犀利、情绪分明的人,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外壳,露出里面柔软而无所适从的内核。
悸满羽仰头看着她,心脏因为紧张而微微抽紧。她避开了关于价格的问题,只是轻声反问,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小心翼翼:“不喜欢么?”
她在逃避。不是不想坦诚,而是在购买时,那份怕她担忧、怕她拒绝的心情,与想要满足她渴望的心情同样强烈。她并不完全了解司淮霖过往的所有细节,那些父母缺席、亲人离世、独自挣扎的岁月,司淮霖从未细说。但她看得见,看得见眼前这个少女是如何在泥泞中死死抓住音乐这根稻草,如何用看似单薄的肩膀,固执地扛起自己的梦想和生活。那份近乎野蛮生长的勇气,灼烫着她的心。
司淮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看着悸满羽,看着那双在昏暗中依然清澈的眼睛,里面映着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一股强烈的、复杂的情绪冲撞着她的胸腔,让她鼻子发酸,眼前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她很少哭,几乎从不。就连最艰难的时候,她也只是咬紧牙关,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咽下去,或者砸进激烈的吉他旋律里。
可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善意,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紧锁的心防。
“我们……”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破碎不堪,“我们的关……系……用不着你花这么多钱……”她想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好朋友吗?如果是,这份礼物太过贵重,重到她不知该如何承受。也正因为她们此刻都认为对方只是“最好的朋友”,这个认知本身,就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哽在喉咙里。“……再说了,我又用什么样的身份……还给你呢?”
这句话问得轻飘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两人之间那片名为“友谊”的平静湖面。是啊,什么样的身份?超越好朋友的身份吗?她们不敢想,也不能想。在2015年夏天的小城里,有些界限,模糊而敏感,如同深夏与初秋交接时,那层看不见却感知分明的薄雾。
悸满羽看着她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水的样子,看着她因为无措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心里那片酸涩的海洋彻底决堤。她没有回答那个关于身份和关系的问题,也无法回答。
她只是站起身,然后,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伸出双臂,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司淮霖。
手臂环过她单薄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体的瞬间僵硬,以及随后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我亲爱的吉他手,”悸满羽把脸埋在她带着皂角清香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却清晰无比,“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感受到司淮霖的身体在她怀里慢慢放松下来,甚至有一丝依赖的重量靠了过来。
“你愿意接受我,”她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是承诺,又像是自我催眠,“我也愿意。”
——你总叫我胆小鬼。
——但我们其实一直都很胆小,不敢触碰界限,不敢确认真心,只能借着“朋友”的名义,贪婪地汲取着彼此的温暖。命运的丝线将我们缠绕,在这个由深夏转向浅秋的节点上,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份可能惊世骇俗的心事。
——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至少,现在是这样。这就够了。
司淮霖没有回抱她,但也没有推开。她只是静静地被抱着,脸颊贴着悸满羽微湿的、带着茉莉香气的发丝。过了很久,久到远处的渔火都似乎熄灭了几盏,她才极轻、极轻地,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嗯”了一下。
那一夜,司淮霖没有再弹吉他。那把崭新的、黑红交织的电吉他,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琴盒,放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而她,则抱着那把旧木吉他,在阳台上坐了很久,直到月色西沉,海潮声也渐渐低落下去。
秘密已经送出,话语却停留在“朋友”的边界。夏天还在尾声里徘徊,而某些更深的东西,如同海面下的暗流,在胆小鬼们的心底,无声地、汹涌地,改变了航向。
第31章 秋意与弦音
那把黑红交织的电吉他,如同一个沉默而炽热的宣言,立在房间角落。没有人再特意提起它,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日子像翻书一样,一页页掀过,带着油墨味和渐起的秋风。
期中考试像一场席卷而来的沙尘暴,笼罩了整个栎阳中学。高二六班的喧闹被一种埋头苦干的沉闷取代,连“四角洲”的抽象发言都变成了对受力分析和化学方程式的痛苦钻研。管翔不再念叨能量守恒,转而跟一条数学抛物线较劲,嘴里嘀咕着“这弧线还没我投篮的轨迹好看”。赵范的零食储备大量消耗在了挑灯夜战上。左叶的游戏机罕见地吃灰了,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英语词汇书。李铭则在刘文和许薇烊的轮流“鞭策”下,痛苦地背诵着文言文和英语范文。
司淮霖和悸满羽的生活也被卷入这片紧张的洪流。她们依旧一起上学、放学,只是路上的话题更多地被各种公式、定理和课文填空占据。司淮霖偶尔会拿起那把新吉他,插上耳机,在安静的夜晚练习指法,寻找新的和弦走向,琴弦震动通过导线传入耳膜,不曾打扰到旁边刷题的悸满羽。那把旧的电吉他,奇鸢已经帮忙修好送了回来,但她更多时候只是擦拭保养,弹奏的主力渐渐变成了那把新的。她没有说太多感谢的话,只是偶尔会在悸满羽因为一道难题蹙眉时,放下吉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清晰的解题步骤推过去。
她们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依旧是彼此最好的朋友。那晚关于“关系”和“身份”的短暂失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恢复了平静,甚至更加深邃。她们默契地不再触碰那个模糊的边界,只是本能地将彼此的生命线缠绕得更紧。在2015年秋天的小城里,两个女孩过于亲密,会被羡慕,会被调侃,但很少有人会往更深处想。她们自己,也未曾想过。那份超越友谊的依恋,像一颗未被命名、甚至未被察觉的种子,深埋在心底,只是凭着本能汲取养分,安静生长。
偶尔,悸满羽会看着司淮霖专注弹琴的侧影,看着她指尖在琴弦上飞舞,看着她因为弹出一个满意旋律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心里会泛起一种柔软的、饱胀的情绪。她不清楚那是什么,只觉得看到对方开心,自己便也安心。司淮霖亦然,她会注意到悸满羽偶尔因为天气转凉而变得苍白的脸色,会不动声色地把靠近风扇的位置让给她,会在她忘记喝药时,默默把温水和药片放在她手边。她们用这些细碎的、日常的举动,填补着言语无法抵达的空白。
期中考试结束那天,天空是那种洗过一样的、高远的湛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解脱后的虚脱和隐隐的兴奋。成绩还要几天才能出来,但紧绷的弦总算可以暂时松弛。
“终于考完了!感觉脑子都被掏空了!”李铭一出考场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仿佛要把积压的疲惫都甩出去。
“铭哥,别高兴太早,成绩出来说不定还得掏一次。”左叶推了推眼镜,习惯性泼冷水,但脸上也带着轻松。
“去你的!老子这次感觉超常发挥!”李铭梗着脖子,又凑到刘文旁边,“文文,最后那道大题你做的多少?”
许薇烊挽着悸满羽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周末要不要去逛新开的饰品店。司淮霖单肩挎着背包,走在稍后一点,看着前面那群吵吵嚷嚷的人,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秋意渐浓,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海水的腥味似乎也被这秋风滤得清淡了些。她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吃了顿麻辣烫,算是庆祝阶段性解放。小店热气腾腾,充满了食物辛辣的香气和少年们毫无顾忌的笑闹声。
“为了庆祝考试结束,以及即将到来的篝火晚会!”李铭举起装满豆奶的杯子,大声提议。
“干杯!”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洋溢着简单的快乐。
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在微凉的秋夜里晕开一团团暖黄。大家在路口分道扬镳,司淮霖和悸满羽并肩走在回老小区的路上。
“冷吗?”司淮霖侧头看了一眼穿着单薄校服的悸满羽。
“还好。”悸满羽摇摇头,拢了拢衣领。其实风钻进脖颈,是有点凉意的。
司淮霖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穿着。”
“你不冷?”
“我火力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