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咖啡,似乎在欣赏宁晏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那个爸爸,把你家的房子抵押了,”
宁晏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熟悉的暗红色封皮,烫金的国徽,是被她藏在箱子最底层的房产证,
“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宁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因为,”
苏正南靠回沙发,姿态闲适,仿佛在谈论一笔微不足道的生意,
“我是买家,”
他看着宁晏瞬间煞白的脸,慢悠悠地补充道,
“我可以把它送给你,等你年满十八,可以直接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
巨大的冲击让宁晏的脑子嗡嗡作响,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叔叔,”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
“为什么这么做?”
苏正南似乎很满意她的直接,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
“你们学校有个保送清北的名额,前提是这次的国家竞赛要拿奖,”
他端起咖啡,轻轻啜了一口,眼神透过镜片审视着宁晏,
“当然,我不觉得苏鸢的成绩能超过你,”
他放下杯子,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做父母的,总要为子女多打算,
所以,一套房子换一个退赛名额,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挺划算的?”
空气中咖啡的香气变得异常苦涩,苏正南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预想中宁晏的犹豫、挣扎,甚至屈辱的愤怒,
然而,宁晏的回应快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好。”
苏正南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
他没想到宁晏会答应得如此干脆,甚至没有讨价还价,这不符合他对这个“背负泥泞”的倔强女孩的认知,
仿佛早已权衡清楚,
“叔叔,”
宁晏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宁晏的目光终于从房本移开,直视着苏正南,眼神里没有丝毫卑微和乞求,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
“叔叔,我希望这只是我们的交易,不涉及苏鸢,”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苏正南审视的眼神,
“我用我的退赛名额,买我家的房子,”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语气不卑不亢,
“我知道,这个价格多少不成正比,所以,差多少麻烦叔叔您估个价,算我借您的,
我会还,
会连本带利,”
苏正南彻底收起了那份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苍白,脆弱,伤痕累累,
但此刻挺直的脊梁和那双清亮决绝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坚韧和担当。
这和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讨价还价完全不同,
没有预想中的屈辱或贪婪,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清醒和担当,
这份不卑不亢,让他感到意外,
“听说你妈妈和妹妹在沪城?”
他转换了话题,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
“嗯,”
宁晏点头,
“为什么不去?”
苏正南追问,
“因为房子?”
“嗯,”
宁晏再次点头,没有多余的解释,
“有没有想过,你只是个孩子?”
苏正南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没有,”
宁晏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直视着苏正南,眼神里没有自卑,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信念,
“叔叔,或许在您看来,我很幼稚,
甚至还有些可笑,
一个高中生能做什么?
又能守护什么?”
她微微停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可是我没有办法选择我的出身,我的家庭,
但人,总会有想守护的人和事物,”
“这个房子,只是我和我妈我妹的家,
一个象征,一个念想,”
说来可能您觉得很好笑,甚至是傻气,”
宁晏的嘴角浮现一丝苦涩,
“但是,是我让她们走的,我对她们说,只有她们在那边安顿好了,我才能有动力考过去,
而且…我的学籍只能留在这边高考。”
她挺直了脊梁,仿佛那瘦弱的肩膀能扛起千斤重担:
“如果我一个人的忍耐,能换来我们三个人未来的安稳和希望,我可以忍,
再苦,再难,都可以,”
苏正南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眼神清亮如寒星、脊梁挺得笔直的少女,
他调查过宁晏那个烂赌鬼父亲,知道那个家庭的不堪,但他没想到,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早已将自己置身于漩涡中心,
独自承受着风暴,默默地为母亲和妹妹铺着一条或许渺茫却充满希望的路,这份担当和清醒,让他感到震撼,甚至…一丝动容,
他眼中的锐利和算计悄然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
“叔叔,”
宁晏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恳切,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苏正南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宁晏的目光变得格外认真,
“能不能…对苏鸢多些支持呢?”
她没有回避苏正南的目光,
“孩子,不应该只承载着父母的理想去生活。”
苏正南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宁晏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洞察后的心疼,
“苏鸢的运气很好,有个能帮她托举的家庭,
可我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家庭,她竟然也会有惊恐症…”
她看到苏正南眼神猛地一凝,显然没想到宁晏会知道这个,
“她身边信任的家庭教师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宁晏的声音低沉下来,
“她最爱的人…也会对她冷嘲热讽,施加压力,”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正南,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叔叔,不是只有嘲讽和打击才会让人成功的,
真正的成功,应该是建立在被理解、被支持、被无条件爱着的基础上。”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苏正南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他从未深思过的涟漪,
他靠在椅背上,第一次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这个为了守护家人和仅有的“家”,不惜放弃自己前程的女孩,
她的话,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己对待女儿方式中,那些被忽略的、甚至可能是造成伤害的部分,
包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带着沉重思考的寂静,
苏正南靠在昂贵的皮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宁晏,”
苏正南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这么为苏鸢打算,还替她说话…”
他顿了顿,
“如果我告诉你,”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悬停感。
“苏鸢当初是故意接近你,和你做朋友的呢?”
她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坚韧、所有刚刚在苏正南面前强撑起来的、属于“宁晏”的坚硬外壳,在这一瞬间被这句话炸得粉碎,
苏鸢…是故意接近她的?
那个在雨夜里紧贴着她、让她聆听心跳声的苏鸢?
那个在路灯下被她笨拙地赞美“漂亮”、羞红了脸的苏鸢?
那个…那个替她挡下肮脏的巴掌、自己却红肿了脸颊的苏鸢?
这一切…都是“故意”的?
一个精心设计的…接近?
宁晏的思维陷入一片混乱的空白。她像个溺水的人,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浮木,却只抓到冰冷的、名为“欺骗”的绝望。
那些她珍藏在心底、视若珍宝的温暖片段,此刻都扭曲成了讽刺的画面,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黑暗中意外地抓住了一束光,是苏鸢的善意照亮了她泥泞不堪的世界,
她甚至为此感到惶恐,感到自己配不上那份纯粹的温暖,
可现在…苏正南告诉她,那束光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投射?是苏鸢的一场…“计划”?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比那个男人的巴掌更痛,比淋湿的寒冷更刺骨,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所有在苏鸢面前小心翼翼隐藏的自卑和想要靠近的渴望,都成了别人剧本里可笑的桥段?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正南,
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破碎的茫然和一种深可见骨的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