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冯宇怒道:“不识好歹,我先杀了你!”音罢,擎剑刺出,抖落数个剑花,使的尽是杀招。宋寄言浑无畏怯,挥剑相迎,口中喝道:“要送死尽管来。”冯晖脸色一沉,却不再阻拦。
二人心气所致,哐啷啷急攻一阵,眼见冯宇剑锋逼向宋寄言胸口,忽听钟柳函开口道:“刺他不容穴。”
宋寄言仰身避过,长剑一翻,倏然戳去。冯宇心中大骇,只得出脚踢开长剑,却又听钟柳函道:“小海穴。”宋寄言软剑一卷,从他手臂划过,带出几滴鲜血。
此变来得甚急,眼瞧冯宇见血,冯晖陡然循声望去,但见先前未放心上的蓝衣女子,正手执树枝,明亮双眸中映出跳跃剑影,随即往地上一点,出声道:“前攻云门,后刺中枢。”
话音一落,宋寄言手中软剑犹如活物,唰唰变了方位,刺上冯宇中枢穴。冯宇真气流转失恒,神色由惊转为惶急,心头一乱,便觉剑影如烟,虚虚实实,无从逃离。
电光火石间,冯晖纵身大喝,长剑大开大合,顿似狂风骤舞,将剑影悉数接下,呼出一掌,直扫宋寄言面门。在宋寄言退身之际,抓着冯宇脱出险境。
待两人落下,冯晖朝钟柳函高叫道:“姑娘此般,非是侠士所为。”钟柳函扔了树枝,拍手道:“‘乾坤无极’不过尔尔,前辈行走江湖数十年,也应知祸从口出,人外有人的道理。”天衍宫与新济积有两世之仇,冯晖方才一番话却是惹得钟柳函动怒,是以出言相助。
冯晖正值气头上,他兄弟二人自五岁习剑以来,从未受过今日之辱,心中实在不信眼前这女子能破此无上剑阵,不觉怒道:“便看你如何破阵。”当下起了杀心,二童双剑并出,身法快到极致。宋家姐妹见势跃起,长剑互挑,借力直上,以此抢占高处。
钟柳函目光始终追寻四人身影,一时沉浸其中,不禁走出数步,却见玲珑二童之间已有五股真气相连,当即扬声道:“通天。”话一出口,只见二童身上真气猛转,未待姐妹俩出招,通天穴处真气便已补足。
纵有钟柳函从旁相气,然二童到底技高一筹,应变快得离奇,每当钟柳函报出错处,立时就能补上。如此下来,宋家姐妹虽五次有一中,内力却非不竭,长此以往,反耗去更多内力,未过多久便将显颓势。
想到此处,钟柳函渐息声音,便是她能瞧出二童真气不合之处,也不敢再言。冯晖见钟柳函收声,心知时机已至,抡出圆剑,连番撩刺。宋寄悦余光一瞥,将宋寄言扯到远处,举剑抵挡。但她气血已虚,比之宋寄言也没剩多少内力,眼见两剑夹击而来,心下一时丧气,只觉到了山穷水尽之处。
蓦然间,宋寄悦心念百转,想到许多人事,暗道:“人从无中来,又到无中去,一去万事空。天地空空,人世空空,何处不空?”
宋寄言转身瞧她魂不附体,手中飞雪剑渐渐下移,一副赴死模样,惊得心头剧震,一口气喘不上来,哑然失色。
二童心中虽有迟疑,但剑势不停,径取其颈项。蔡霈休远远瞧见,顾不得内伤,就要使“归一指”救人,忽见宋寄悦飞雪剑一晃,寒光耀目,眨眼压下双剑,剑随身转,若回旋暗流,倏然卷上二童腕间,迫得两人松剑退开。
二童引气收回长剑,冯晖眉头紧锁,心道古怪,方才分明就要得手,为何她如此轻易便能化解,仿若神助?
宋寄悦一招退敌,只觉身体轻盈似尘,浑与天地交汇,顿时豁然开朗,对宋寄言道:“形如流水,生生不灭。”宋寄言一愣,心里默念数遍,她本就一脚跨入空空之境,今见宋寄悦神妙剑招,不由得幡然大悟,口中说道:“无中生有,有中生无,循环往复,便达生生不灭。我明白了。”
冯宇听得此言,却觉她二人死到临头还在虚张声势,冷笑道:“什么生生不灭,今日有我们没你们,便叫你们有来无回。”霎时挥剑斜刺,近身纠缠。
蔡霈休见姐妹两人精气忽沛,内力绵绵,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竟然越斗越勇,配合愈发娴熟,奇道:“这生生不灭与生生不息,究竟有何不同?”钟柳函垂眸深思半晌,又见两人回转之气,随即笑道:“是了,佛家言,‘照见五蕴皆空’‘无我无相’她们是入了无我皆空之境,将己身与这天地相合,真气与天地互通互存,取之无竭无尽。就如姐姐曾说的静坐练功,也是为了使心神遁入虚无,以此与天地交流。从医家而言,便是人体筋脉更深地打开,脉络通畅,气血自然不亏。”
蔡霈休对佛理知之甚少,谈及习的内功,想到《太一正气经》开篇所言,不觉念道:“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阳阳。”仰首望去,二童已被剑气包围,空有劲力却无法施展。
到此时,胜负已见分晓。宋寄悦一剑力若千钧,翻身击下,便将冯晖横挡长剑劈断,飞雪剑砍进他肩胛骨。但听冯宇叫道:“哥。”刹那间,忽听几声长鸣,火箭袭来,宋寄悦抽剑闪身,纵到远处。
几支火箭在兄弟二人身周炸开,青烟散去,冯宇额上冒血,扶着冯晖,扭头朝从山口往里赶的新济兵卒吼道:“都给我滚回去!”
众兵卒脚步倏顿,一人摆手示意,随后缓缓退下。冯宇红着双眼,龇牙咧嘴,开口要骂,冯晖轻拍他一下,闭眼摇头。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你们也赶紧滚。”冯宇心中不甘,长剑插地,偏头不看几人。
宋寄悦叹一口气,两方都在凶险时被场外插手救下,倒也扯平了。摸出一瓶伤药放在地上,拉着宋寄言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阳阳。”——《太一生水》
第122章 何处为家(上)
见宋家姐妹携手归来,蔡霈休心念宁怀风所托,展开纸条,就见其上写的却是相忘山中的山神庙。
相忘山位于兴州城下临江县八百里外,待蔡霈休她们渡过泯愁江,便只需再行二十里路就能到达。
虽赢了比试,但一行人惮于二童突生悔意,不敢松懈,五觉双手合十告罪一声,方与顾逸一同将宁怀风尸身安置在马车内。
钟柳函率先翻上马背,随即向蔡霈休递了只手。蔡霈休见她眸中担忧神色,将微颤的左手掩入袖中,含笑握住她手上马。
顾逸本想询问宋寄言可否受伤,见她姐妹二人难得亲近,期盼她们能因此解开心结,倒也默不做声地落在后方,警惕着新济兵卒。
此处非长谈之地,宋寄言欲言又止,抿了抿唇,道:“之后我有事想与姐姐细说。”宋寄悦一顿,当下难得柔了眉眼,松开两人相牵的手,叹道:“再谈吧。”飞雪剑交还她手中。
众人怕再遇变故,行得更快,待出了山坳,眼见浩荡泯愁江横亘于前,水流奔腾,浊浪翻涌。因两国交战,原本在此渡客的船家早已不见踪迹。
蔡霈休四下一望,不见泊舟,若是再绕远,不知又得耗费几日,心下正自犯难,却听一道男声唱道:
“人间又百年,泽润多苍生。潮气蒸平阔,塬山起寒川。二八何壮志,久久渐人心。逐利入蜃城,起手自簪缨。齐砖为几覆,遥想关山路。白头几入土,啸聚几陶朱。披衣骑者愿,尽是路上人。画皮积妩媚,不辨妍媸身。古人今不见,今人亦不见。心鼓声声捶,擂破槐国公。浩浩江流尽,泥偶只影逢。朝乘千帆过,夜半掌灯眠。脚下累土穴,吾辈爬一生。不惭深海念,曾为打潮人。日日潮头日东升,夜夜浪底夜躬行,锦衣未向道中凭,会须一杯俎其愍。先民血,汖地魂,不到鉴良不知春。”
那声音一响起,蔡霈休便知是何许人,倒是心神一缓,露了笑意。循声回头,只见一人扒开树丛走出,斗笠遮面,一手持珠,一手拎酒,随后摘了斗笠,哈哈笑道:“贼女娃,喝酒吗?”
五觉见是无尘,霎时变了脸色,缩着脑袋往后退去。不想无尘早已瞧见,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无觉教出来个小怂蛋。和尚如今心好,可不想杀你了,啧,缩头缩脑一王八。”
五觉好不尴尬,默然无言,宋寄悦上前道:“大师此话可作数?”无尘视线扫来,道:“里外不干和尚的事,你们无意,和尚何必操这份心?”
蔡霈休眉头一皱,自入了南安城,无尘便与她们告别,今下在此相见,却不好归于巧合一说,拱手问道:“不知大师缘何在此?”
“和尚在此撑船,渡有缘人。”无尘合掌笑道,“便不收你们银钱,但这酒可不得不喝。”
尚有要紧事需做,蔡霈休再不闲谈,一口应下:“大师相邀,晚辈哪能不应?只是不知这渡江的船在何处?”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注意到,无尘独身出现,渡船却还是没影的事。无尘将佛珠绕于腕间,甩着宽袖道:“且等着。”说罢转身往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