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梁九功的角度来说,他揣度康熙帝的心理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但是这几年,他明显觉得吃力了。
因为他要揣度的准确,还要假装自己揣度不出来。
所以梁九功知道,康熙帝最初是绝对没想过留活口的。
她知道的太多了。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有全知的能力,那么那个人合该是统管九州万方,至高无上的康熙帝本尊。
但是这位,区区一个小女子,居然手握如此多的秘辛!
别说康熙帝,就连梁九功和魏珠都跟着冷汗直流,她当时真是四两拨千斤,再让她说两句,他们就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如今这个局面,谁能不为自己做点打算?你当各位阿哥好声好气的“梁谙达”叫出来是因为他年纪大吗?是他资历老,是他近身伺候康熙帝有一手的讯息,更是他“广结善缘”,有意示好。
甭管以后哪个阿哥能继承大统,他面上不说,私底下肯定要早早下注押宝的。
梁九功选中的宝便是八阿哥胤禩,不止他,那些个八期宗亲也一样看好此子。
梁九功本来同康熙帝一样,怀疑过这李姑娘是四阿哥的人,不管表面上多么的为国为民,无私无欲,四阿哥胤禛在太子被废后,也有了争当太子的一席之力。
但瞧瞧她说的话,但凡康熙帝脑子一热,但凡换一个人,不是皇子,叫她这么“置之死地”,那是没得后生的,只有骨灰迎风撒。
四阿哥此人虽轴了些,较真了些,但他素来是四平八稳的,像这么剑走偏锋的路子……
真的不像是他的手笔。
退一万步说,若真的是四阿哥脑子一热,兵行险着,那他也绝不会攀扯十三阿哥,将十三阿哥陷入险境中。
所以为了逼问出她身后之人,康熙帝派信得过的心腹去审问,熬鹰似得熬了数日,别说旁人,就连康熙帝也是惊讶的。
多少年了,康熙帝都没见过比这人还硬的骨头,还是个女子。康熙帝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打自己嘴的念头。
此念一生,他便派人去把李宝婵抓来,他就不信了,有了软肋……
结果这位看着貌美娇弱的李二姑娘,在得知原由后居然当面夺了刀便要抹自个儿脖子。
削铁如泥的刀刃贴上少女茭白纤细的颈,鲜血如业火,灼灼如花。
要不是在皇宫,有最好的金疮药,这人就没了。
康熙帝去看了受伤还一心求死的李二姑娘:“你若能撑住活下来,朕便放了你姐姐,朕,金口玉言。”
既然不想要她们的命,康熙帝又生了其他念头。
梁九功不禁想起自己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还以为康熙帝喜欢的是李大姑娘那样的,没想到他似乎喜欢的是李二姑娘这样的……
康熙帝自认为自己是降下了隆恩了,欲留李二姑娘在宫中,但李氏姐妹没一个买账的,李宝珠一直平静的眸子终于有了些波动,却满是嫌弃。
康熙帝平生第一次被女子拒绝。
然后想出来散心,又被小皇孙拒绝了数次。
阶下都是年富力强的儿子们,若今日是他们中的一个,那李家姑娘还会嗤之以鼻吗?
康熙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尤其是得到暗卫来报,说李二姑娘原本沦为贱籍,又为十三阿哥所救……
看着暗卫呈上来的李二姑娘亲手绣的荷包,虽图案只是几只青竹,并无暧昧之意,却看得康熙帝一阵恼火。
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康熙帝并不是非她李二姑娘不可,但人争一口气,帝王就更要争了。
若是真的得手了,也就抛于脑后了,但若是得不到……
此次来木兰围场秋狝,也有将那两姊妹放一放的心思,他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便思忖着等回去了再处理她们的事。
岂料先是出发之日收到端静为李宝珠求情的信,今日更是收到娜日的礼物。
分别是宝马,良弓,并附信一封,请康熙帝念在此女待她们恩同再造,又生性倔强鲁莽,若冲撞了他老人家,请他多多包容,也请将此女送回准噶尔,娜日愿请为国师,为自己授业解惑……
梁九功其实从看到“老人家”开始,就觉得脖子后面隐隐发凉。
之后康熙帝大约是被气疯了,保持着迷之微笑,让八阿哥都会错了意,顺势求情。
不仅如此,能随行来秋狝的大多是在康熙帝面前得脸的,这些人不仅趁机附和,还口称八阿哥胤禩品行之贤良,为人之忠厚,对待手足之用心,实为堪当大任之人。
什么成分还要人摊开了说吗?
就差说“请皇上立八阿哥为太子”了。
梁九功都不敢想康熙帝会气成什么样,他只是悲悯的看着座下之人:“阿弥陀佛,苍天保佑你们……”
但奇怪的是,想象中暴怒的康熙帝始终面带微笑,但笑而不答。
梁九功只当他是气的晕头了,其实康熙帝只是想起来临行前,他问虞衡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那小子龇牙一笑:“只要皇爷爷您身体健康,孙儿就满足了,哪里还敢要什么老虎豹子的幼崽之类的,更不敢奢求您能少盯着我,只要您别再拦截了我的信之后还当着我的面读出来,哎,我就是这么容易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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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又这么晚才发,呜呜呜如果你知道我看着收藏不动,我的脑子也不动了,你也会觉得我好笑:-d
第47章
回京的路上, 八阿哥胤禩由衷的感受了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淋漓之意。
当日王帐中,梁九功细微的表情提示让胤禩隐隐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胤禩甚至迅速想好了台阶,若父皇还是不肯放大阿哥出宗人府, 他也可以以孝道将此事推过去。
大阿哥的额娘惠妃娘娘不日即将生辰, 她从前养育过胤禩,为解母忧以求, 并非是为了政治立场, 也非他认同大哥的行径……
岂料康熙帝沉默了许久, 现场一度落针可闻, 半晌, 他像是才回神似的, 轻描淡写道:“念在你一片孝心, 又重手足情义,朕心甚慰, 此事回京后就交由你,你去接你大哥出来。”
胤禩喜不自禁, 十阿哥也开心极了:“九哥,那咱们还去天香楼吧, 出来这么久,天天吃那些个烤的,爷正想换个口味!”
九阿哥知道这是又喊他买单的意思,但他心情正好,于是便调侃道:“十弟, 你不如拿三十万出来给我,咱们筹钱在天香楼边上开一家,往后你就是天天去吃也不怕。”
十阿哥当真认真思索了会, 摇头道:“可惜了了,还了国库欠款,弟弟如今连十万都凑不齐了,狗儿的老四,现在不是不用打准噶尔了吗?怎么还在催命似得要债?”
自打四阿哥前年修黄河没钱的时候把算盘打到他们门人的孝敬银子以后,平时骂四阿哥就是他们哥几个的保留节目了。
平时九阿哥不说跟着一起骂吧,至少是同仇敌忾的。
连十四阿哥都跟着骂。
大家的心理便是:你看看,连亲弟弟都骂你,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这回老十四打猎打到中暑,回京连马都骑不得,正独坐在后面的轿子里,八阿哥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最前头,满脑子的感受都是“人生是狂野啊~”。
老九在走神。
十阿哥瞄了一圈,见无人应答,也非常自洽,只当他九哥又在想他的鸟了。
是的,九阿哥确实在想他的鸟,他好不容易讨到手,但因为来秋狝实在不适合带着鸟儿,这是他最心不在焉的一次秋狝了。
除此之外,他其实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四哥。
前阵子在京里,为了堵四哥,他去过户部,去过工部,还去过数次雍亲王府。
四哥虽有意在躲他,可是他为什么能堵到那么多次?当然是因为四哥在忙,于是很多次他都眼睁睁的瞧着四哥忙得脚不沾地的。
他还没开口,四哥就猜到他要说什么,对他摇摇头,指指书岸上山一样高的文书,九阿哥的心路历程是:
装!尽管装!老四就是爱装!
胤禛是不是有病?爷一天玩都不能连轴转的玩三个时辰,他今天纯粹是叫我来羞辱我的是吧?
不是,老四你搞真的?你都回府了还带折子?
呃,你堂堂雍亲王了,居然晚饭就吃这么个萝卜丝配粥?
不确定,再看看……
淦,四哥这个狼人他比狠人还多一点,好像有点子东西。
……
众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往京城赶,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先挨了一阵雷劈似的打击。
胤禩路上就琢磨着,先去接了大阿哥出宗人府,再一同去宫里拜见惠妃娘娘,既能表功,又能安了惠妃娘娘的心。
车驾离京还有二十几里路呢,胤禩就看到家里的管事之一正牵着马在驿站外徘徊,明显是有什么急事发生。
八成还是很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