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沈霁的眉头瞬间紧锁:“具体是哪个批次的问题?聚合物溶液浓度还是......”
  “初步排查指向溶剂残留。”叶韶钦继续说:“但还需要你回来用高效液相色谱确认,你最好马上过来!”
  “好,我知道了。”
  沈霁应道,迅速挂断电话,他转向裴泽景简洁说明:“实验室有紧急状况,心脏支架的材料降解出了问题,我必须立刻下山。”
  裴泽景看着已经开始变得灰暗的天空和愈发密集的雪花:“现在雪越下越大,虽然天还没完全黑透,但徒步下山太危险很容易摔倒,而且下了山也很有可能不能开车。”
  可沈霁此刻心系实验室,顾不上那么多,转身快步走向尼拉和他父母所在的木屋,对正在准备晚餐的夫妇和尼拉说:“不好意思,我实验室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必须立刻下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了。”
  “啊!”尼拉难过地叫了一声,而尼拉的母亲和裴泽景有同样的担忧:“现在下山?有点危险了,雪这么大,路不好走。”
  尼拉的父亲,那位沉默寡言的萨米汉子,看了看天色,又看着一脸急切的沈霁,说:“如果一定要走的话,那我用驯鹿雪橇送你们到停车的地方。”
  沈霁愣了一下,驯鹿雪橇?这完全在他的认知和经验之外。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旁边的裴泽景果断应下:“行,那就麻烦你了,你们更熟悉路线,而且驯鹿晚间活动能力也强。”
  很快,一架由两头强壮驯鹿拉着的传统雪橇停在他们面前,沈霁和裴泽景坐上去。
  雪橇空间有限,裴泽景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沈霁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坐稳,这样更安全一些。”
  若是刚才,沈霁不会接受这亲密的接触,但此刻,他被一种奇异的、近乎梦幻的感觉攫住。
  驯鹿脖颈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雪橇在厚厚的积雪上滑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只有一种轻盈的,就像在云端漂浮的错觉,四周是无声飘落的雪花和迅速后退的雪松林,整个世界只剩下铃铛声、风声和身边人温热的体温。
  正因为沉浸在这不真实的梦幻感中,他暂时忘了叶韶钦那个十万火急的电话,忘了自己为什么坐在这原始的交通工具上,他望着前方驯鹿稳健奔跑的背影,和它们鹿角上积着的白雪,忍不住侧头问裴泽景:“我们现在......是圣诞老人吗?”
  “嗯?”裴泽景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怔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侧头看着沈霁被雪冻得微红的鼻尖,一本正经地回答:“世上只有一个圣诞老人,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坐在这里,肯定不是。”
  沈霁对于他这个看似“逻辑严谨”的回答,连自己都没想到,竟笑了一声,那笑声清浅,笑完之后,像是要维护自己问题的合理性,又问:“你怎么能确定世界上只有一个圣诞老人?万一有很多个负责不同的区域呢?”
  裴泽景挑眉,继续和他进行这场无厘头却莫名轻松的话题:“传说和官方认证都指向唯一,如果有很多个,那礼物派发的标准和时间就会混乱,不符合效率原则。”
  “也许他们有一个严密的组织,像跨国公司一样分区管理?”沈霁难得地顺着他的玩笑说了下去:“这样也可以。”
  “那也需要一个最高首席执行官,本质上还是唯一的象征。”裴泽景嘴角噙着一丝纵容的笑意,又改口:“不过你说的都对。”
  ……
  在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关于圣诞老人唯一性的讨论中,驯鹿雪橇迅速地抵达他们停车的地点。
  裴泽景率先跳下雪橇,伸手扶了沈霁一把,沈霁站稳后看向空空如也的旁边,刚想问“你的车呢?”,但话未出口,他瞬间就反应过来,裴泽景跟着他上山的,车自然是让许岑开走了。
  裴泽景见他欲言又止,猜出他想问什么,嗯了一声:“我真的没车。”
  两人和尼拉父亲道别后,走到车旁。
  虽然现在公路上还没很厚的积雪,但裴泽景为了安全起见,问:“这车上有防滑链吗?”
  “嗯?”沈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这里基本没怎么开车,更别说在这样的天气下开车:“哦,我去后备箱看一下。”
  幸好,叶韶钦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早就备着,可沈霁看着那一堆铁链问:“你会安装这吗?”
  裴泽景很不想承认不会,可真不会,他立即摸出手机搜索安装教程:“现在学,很快。”
  “哦。”沈霁也拿出手机,寒风让他瑟缩了一下,然而,这里的信号极其不稳定,沈霁的手机页面直接显示加载失败,不断转着圈圈,而裴泽景的手机信号稍好一些,勉强能打开视频,但画面每隔两三秒就严重卡顿,声音也断断续续,像一台年久失修的留声机。
  这种缓慢的折磨,让一向追求效率的他眉头紧锁,恨不得把手机扔进雪堆里,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将手机放在一旁勉强能看清的位置。
  裴泽景按照卡顿画面中偶尔能捕捉到的几个关键动作,试着将防滑链在轮胎前铺开,然后又跑回车上开车,将车慢慢向前开一点,让轮胎压上去一部分。
  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链条时常绞在一起,卡顿的视频根本无法提供连贯的指导,他徒手摆弄着那些冰冷的金属链条,手指很快被冻得通红,但他依旧抿着唇,专注地尝试着。
  沈霁站在旁边,也跟着蹲下身伸手想去帮忙,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就被裴泽景一把抓住袖子,裴泽景故意避开冰凉的手触到沈霁的皮肤:“你去车里把暖气打开,然后我让你开车的时候,你再开车。”
  可沈霁盯着他冻得快发紫的手,没有动,裴泽景松开他的手腕,重新低下头,找到内侧的连接挂钩,将其钩在防滑链外侧的链环上,让链条抱住大半个轮胎。
  “快进去。”他为了说服沈霁,又说:“等下的路还要你开,我对这里的线路不熟,需要你保持专注。”
  不过沈霁倒是没有被他这个理由说服,但赞同一人开车一人安装防滑链效率的确更快一些,便赶紧上了车,根据裴泽景的指示开车,将轮胎压在铺好的防滑链上,一点点调试。
  防滑链条全部装上后,剩下的就是检查紧绷程度,裴泽景确保每根链条紧贴着轮胎。
  沈霁透过车窗,看着窗外那个蹲在车轮旁一遍遍调整的背影,以及在白雪映衬下红得刺眼的手,向来养尊处优的裴泽景什么时候亲自做过这些事。
  就在他要再次下车时,车门被拉开,裴泽景带着一身寒气坐进来,呼出一大口白气:“好了可以开了。”
  沈霁瞥了一眼他僵硬又微微发抖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暖风出风口调整到对准他的方向,一边倒车,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许岑是不是今天回国?”
  “嗯?”
  裴泽景系了两次安全带都没系好,手有些使不上力,系第三次时手背不小心挂到安全扣,本就因为冻僵而皲裂的手渗了点血出来:“哦,他在这边临时又有些事需要处理,暂时不回了。”
  车子驶入园区停在实验大楼下,沈霁解开安全带对身旁的裴泽景说:“你不用跟着我上去。”
  “说不定我能帮上忙。”裴泽景根本就没打算走,为了更有说服力,他又说:“如果刚才没有防滑链基本不能开车,现在把你送过来,你就要把我赶走?”
  男人语气夹杂委屈,颇指过河拆桥的意味。
  “……”沈霁没心思继续跟他周旋,赶紧下车去坐电梯,裴泽景立刻跟上去。
  到了办公室,裴泽景确实没有进入实验室的权限,他自觉地停下脚步:“我在外面等你。”
  实验室内气氛凝重,沈霁和叶韶钦以及团队成员围在数据终端前,屏幕上显示着令人头疼的质量损失曲线和分子量分布图谱。
  “问题确实出在早期降解速率上。”叶韶钦指着异常波动的数据点:“这几批重复实验的特性黏度下降趋势完全一致,说明不是偶然误差,而是系统性问题。”
  一位研究员补充道:“我们核对了所有的聚合物浓度都在标准范围内,溶剂残留也排除了。”
  他们反复讨论、验证,试图找出那个隐藏的变量,最终,问题指向了一个理论性的难题,目前所依据的经典降解模型,在模拟这种新型复合材料的环境时,其边界条件和假设存在未被充分考虑的偏差,虽然在实验初期并不明显,但会随着时间被放大,导致后续数据与预期产生系统性偏移,最终可能使整个研发方向偏离轨道。
  而团队中专攻高分子材料理论的李博士,此刻正在太平洋某岛屿进行学术考察,乘坐的研究船航行在信号盲区,根本无法联系。
  沈霁揉了揉眉心,他和叶韶钦在临床和应用方面是在行,但在这种极其前沿和材料基础理论领域,确实并非他们的专精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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