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嗯。”尼拉点头,随即又宽慰道:“不过不严重,就是腿擦破了点皮,肯定没他胸口上的那道疤严重。”
“那道疤......”裴泽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重复着这三个字,嗓音有些发干。
“对啊,就是这里,和我这里的疤有点像。”尼拉下意识地用手比划自己胸口的位置:他换衣服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你肯定知道的吧?”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知道沈医生是怎么受的伤吗?”
裴泽景的胸口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的痛楚,那道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因为他,因为他当时的猜疑和未能及时的保护,一股苦涩涌上喉头,堵得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在原地。
尼拉见他神色骤然阴沉下去,抿着唇不说话,还想再问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沈霁正朝这边走来,他立刻闭上了嘴,有些心虚地往旁边挪开一步,在裴泽景身边空出一个位置,对走来的沈霁说:“沈医生,快坐这里。”
沈霁看着尼拉略显慌张的动作和裴泽景异常沉默冷硬的侧影,有些疑惑,但还是走到那个空位,在裴泽景身边坐下来。
尼拉拿着一根柔软的草茎,起身去逗弄白影,小狐狸警惕又好奇地嗅着草尖,偶尔伸出爪子碰一下,引得少年笑得嘻嘻哈哈,萨米夫妇在稍远处整理着风干的鹿肉,低声用母语交谈着。
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沈霁感觉到身侧的气息骤然靠近。
裴泽景微微倾身,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私密的程度,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沈霁敏感的耳廓。
周围的一切声音,尼拉的笑语、篝火的噼啪......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推远、模糊,只剩下裴泽景低沉的嗓音:“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没有说为什么道歉,也没有指明是哪一件事,什么都没明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裴泽景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立刻退开,灼人的呼吸依旧萦绕在沈霁耳畔,高山的风掠过苔原,吹动沈霁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在耳边的温热气息,留下一点冰凉的痒意。
“我不要你现在原谅我,但你要给我机会证明你可以原谅我。”他接着说:“可以吗?”
沈霁没有转头,依旧看着前方正与白影玩耍的尼拉,不知何时,雪花突然飘落。
这高山上的雪下得静谧而奇特,天空并非阴霾,反而异常晴朗澄澈,墨蓝色的天幕上,繁星如同被擦拭过的钻石,清晰、冰冷,又璀璨得惊心动魄,雪花就在这漫天星辉中旋落,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之美。
沈霁仰头望着这晴空夜雪,侧脸在星月与雪光的交织中显得有些朦胧,他忽然开口,像是无意识的喟叹:“在这里看雪比北郊天文台的雪,好看多了。”
而这句话像一根最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裴泽景的心脏,那是沈霁曾经向他提出的唯一一次算得上约定的请求,他心里清楚,沈霁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始终在意着那份被轻慢的期待。
“你喜欢看雪,以后我都陪你去。”裴泽景后来做足了功课:“我们去阿尔卑斯山的采迩马特,或者冰岛的杰古沙龙冰河,那里的雪夜有极光......”
他列举着那些以雪景和星空闻名的圣地,想用未来的所有可能去填补过去的那个遗憾,而沈霁静静地听着,没有回答,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两人沉默着,久到雪花在他们肩头覆上薄薄一层,裴泽景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你和裴志远见面的那晚,其实……是你故意的?”
沈霁闻言,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垂下眼睫,看着地上逐渐积起的白色,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随即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你走后我去找过裴志远。”裴泽景的眸色在雪夜中显得格外幽深:“他说了很多事,唯独这件事,他不承认。”
沈霁很淡地笑了笑,有些无奈:“不然我当时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裴泽景右手不受控地抬起,指尖在空气中微微蜷缩,他想触碰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可在距沈霁衣领半寸时却突然停下。
他配吗?
那些说了也没用的“对不起”在喉间碎成冰碴,最终只是垂下眼帘,任由阴影覆盖着颤抖的指节。
“我找到当年被裴志远霸凌的转校生,又联系了顾律师做他的代理律师,以他当年被打至重伤的程度,正式起诉裴志远故意伤害罪,让他在原本的刑期上再在里面多待几年。”他说到这停下,缓了一会儿,才又说:“只是……你的父母他们的事,可能……”
“我知道。”沈霁望着纷乱的雪花,内心却异常的平静:“已经过去太久了,没有证据能证明那场车祸是裴志远间接导致的,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不好。”裴泽景立刻否定,他侧头看着沈霁的侧脸,深深的:“比起你为我做过的,我做的这些什么都不算。”
沈霁微微蹙眉,转头迎上他的目光:“裴泽景,你不要比较,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所以你不要因为这些就觉得欠了我什么,你明白吗?”
“是我欠你的。”裴泽景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他却话锋一转,找到沈霁最深层的顾虑:“沈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对你的感情是建立在愧疚之上,你怕有一天,愧疚被偿还消耗殆尽,这份感情也会消散,是吗?”
沈霁的嘴唇抿得很紧,他被说中了心事,无法反驳,却不再看他。
“不是这样的。”裴泽景很认真地解释:“沈霁,你很了解我,如果仅仅是因为愧疚,我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补偿你,但不会是以这种方式,你明白吗?”
沈霁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不知该说什么,理智与情感在脑海里剧烈拉扯,让他无所适从,过了片刻,他忽然抬手指向不远处那个小窝,突兀地转换话题:“你看那只北极狐像不像调皮?”
裴泽景了解沈霁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固执,逼得太紧,只会让他缩回温和的壳里,于是,他咽下更多剖白与承诺,只是顺着沈霁的话,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雪花洋洋洒洒,落在眼前苍茫的苔原上。
沈霁突然开口:“你觉得萨米人他们是自由的吗?”
裴泽景思考了一瞬,给出一个自认为理性的答案:“不是。”
“嗯?”沈霁些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选择建立在一种宿命的传承之上。”裴泽景分析,语气是商人的冷静:“信仰催生的职责从出生就加诸在他们身上,这不算真正的自由。”
“也是。”沈霁安静地听着,末了,他却又说:“可信仰最初不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吗?”
他的目光扫过尼拉父母忙碌的背影,扫过那冒着炊烟的小木屋:“你看,同样有人选择下山融入社会,而留在这的一部分人换取的是与这里最深刻的归属和连结,不也算是一种听从内心的自由吗?”
裴泽景敏锐地察觉到沈霁话中有话,但他不太确定对方究竟想说什么:“这是一个悖论。”
“是啊,一个悖论。”沈霁接过话,终于将视线从星空中收回,落在裴泽景的脸上:“所以很多事情根本无法用简单的对错和是非去框定,更无法轻易地给出保证。”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敲在裴泽景心上:“就像你问我,是否相信你的爱不是出于愧疚,就像我不能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次走向你,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在任何逻辑推理里,也不在过去的是非恩怨之上。”
他抬起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融,化作一滴水渍。
“它们只在这里。”
沈霁将那只湿润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也是那道伤疤的位置,雪花融化的冰凉更能清晰地反衬出皮肤之下那份鲜活而矛盾的温度:“我们只能随着心走。”
但是,心也是世界上最复杂、善变以及不靠谱的东西,它会被感动,也会被伤害,它会铭记,也会遗忘,它渴望温暖却又惧怕再次被灼伤。
裴泽景凝视着他,看着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他明白了,沈霁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承诺和保证,那些在“心”的复杂面前都显得很苍白,而沈霁需要的是,自己能理解并接纳这份“复杂”,并在这份“复杂”中,与他共同寻找一个肯定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第78章 你说的都对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突兀地打破了雪原的寂静,沈霁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叶韶钦”的名字,他立刻接起:“韶钦,什么事?”
“实验室这边出问题了。”电话那头,叶韶钦有些焦急:“还是之前的降解速率的问题,如果找不到原因加以控制,前期所有动物模型植入实验的数据可信度会受到质疑,相当于前期工作可能都要推倒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