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葬礼的前一晚,霁雨晨躺在床上,有点意识模糊,不知是不是因为空调开得太冷,他一觉起来竟觉得头疼脑热。
霁雨晨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方清越穿着一袭白裙站在床前,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安慰,“晨晨要爱护自己呀,不要让妈妈担心...”
他想要伸手抓住眼前的人,幻觉在一瞬间破灭,如同一串泡影,在触碰的刹那消失不见。
他很想告诉方清越,我有了喜欢的人,所以还不想死,可我们怎么才能在一起呢?我想要用于交换的筹码好像并不被陈施然放在眼里,如果孤注一掷,以那晚看到的东西威胁,不确定是否会得到想要的结果,结局或许千变万化。
他将脸埋进枕头里,想好好睡一觉,一切等葬礼后再说。
窗外的雨下了整夜,屋里的人也一夜与梦魇作对,不得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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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文采别院。
雕梁画栋悬于棱角之上,檀香弥漫的清净空间原本是方清越养鱼养花、吟诗作画的地方,她死后这里变成了她的灵堂,终日白绸悬挂。风水师说只有这样夫人才能走得安详,远洋才能更加顺风顺水。
这话在霁雨晨听来像是镇灵,好似他的母亲有多大仇怨,能影响远洋的气运。他从来不信这些,所谓的风水师更像是信口开河、骗人钱财的江湖道士,可霁博远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照单全收,又派人好生供奉,大概也没想过自己死后会在这里出殡——陈施然选的地儿。
遗照用的两年前的照片,那时深市评选十大影响力人物,霁博远入选无可厚非,并名列榜首。公司的摄影师为他拍摄了这张肖像照,没想到将其生前的殊荣带到死后,与之永世相存。
灵台中央摆放香炉,左右各立长明灯和蜡烛,香烟环绕下,气氛更显得庄严肃穆,将这一面后即是天人永隔的终局烘托得淋漓尽致。
霁雨晨站在灵台左侧,是传说中的孝子之位,接受宾客悼念,形容彬彬有礼。
沈兰在一旁小声抱怨,主旨内容大概是:你才是长子,怎么让那小东西站里面?还有这地方,谁选的?真晦气...
她对霁博远的遗产分配颇为不满,认为即使作为补偿,自己和儿子也应被分得更多,可她无处说理,又被继承的手续搞得无暇分身,待了不久便被香熏得头疼,离开去了别处。
陈施然自然是这葬礼上的主角,即使不是名正言顺的儿子,宾客也大多知道,霁博远临走时并没有留给他分毫遗产,可无一例外都要向他表达哀悼,有的还要聊上好久。
告别仪式后陈施然在向秘书交代什么,霁孟延坐在轮椅上,和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霁雨晨如同两尊雕像。
霁孟延的保镖走过来蹲到轮椅旁边,小声问他,“您还好吗?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男人点点头,抬头跟自己的弟弟说,“我觉得有点闷,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文采别院是三进三出的清式宅院,从主厅出来,穿过两条回廊,后院清净且空旷无人。
跟着霁雨晨的人被要求等在一旁,霁孟延也让保镖退下,仰头感受着院顶透下来的阳光。
他很少出来晒太阳,因为每每曝露于阳光之下,总能让他更清楚的看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总是低人一等,总要仰望他人。
两人沉默片刻后才张口,霁孟延唤他,“雨晨...”
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称呼自己弟弟的名字,觉得陌生的同时,又有些许有趣,于是又念了遍,“雨晨...”
霁雨晨回头看他,用不轻不重的语调回复,“干嘛?”
轮椅上的人似是放松般的呼出口气,默念道,“终于都结束了...”
霁孟延大概有话要说,霁雨晨不确定是否是真话,毕竟他的这位二哥曾经想他的命,说出来的每个字,自己都要分辨几分,以防有陷阱。
霁孟延转头望向他的弟弟,问出一个对方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你说,如果我们从小就认识,会成为很好的兄弟吗?就像你跟大哥那样。”
霁孟延的眼中透着一丝渴望,仿若期待肯定的答案。
霁雨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无法言明,自己和陈施然早已不再是他口中所说的兄弟,想来会让人觉得讽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与其说是纽带,不如说是烙印,正常人谁会愿意接受这样扭曲的关系?
霁孟延笑笑,“就当会吧,如果你这么说,会让我好受点。”他垂下眼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样也会让我觉得,来霁家走这一遭,是值得的,除了钱,我还剩了点什么。”
他的嗓音微乎其微,霁雨晨有点没听清,“你说什么?”
男人用温和的语气诉说,“我一直想要有个兄弟、或者姐妹,希望他能了解我的痛苦,希望他可以陪在我身边,即使一同接受世人的鄙夷、唾骂,那样不会显得我那么孤单。”霁孟延抬头看他,白皙的脸庞上五官留有霁博远的影子,却更为柔和、不具备丝毫攻击性。
他缓慢道,“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虽然我并没有真的想治你于死地,可结果...确实吓了我一跳。我很高兴你能回来,也感激你没有在父亲面前指认任何人,我其实希望,以后有一天,你能叫我一声‘二哥’,那样会让我觉得,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霁孟延的声音像这山间的一阵风,钻进霁雨晨的耳朵里消失不见。他不知道这段话中有几分真心,却也不想为此费神。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指认你吗?”
霁雨晨坦言,“指认你并不会给我带来快感,他也不会真的把你怎样,现在的结局很好。”
霁孟延继承了巨额遗产后决定出国定居,公安上门对他和沈兰境外洗钱的举报进行了取证,没有获得有效信息。霁雨晨猜测是陈施然先一步以股权转让为交换销毁了证据。当然,这也可能本身就是他做的一个局——霁孟延将被送往国外,在限制令取消之后,霁雨晨相信陈施然有这个本事。
他轻叹口气,“那我们以后...可能真的无缘相见了...”
霁雨晨淡道,“你要去哪?”
对面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澳洲?你会去看我吗?”
头顶的天空投下一小片阴影,阳光被遮挡在云层之后显得有些阴沉。霁孟延说出这话的时候仰头看向自己的弟弟,表情很是认真。霁雨晨垂眸望着空气中的一个点,停顿片刻,终是没有说话。
“果然不行啊,”霁孟延略显失望的笑笑,“我还以为,毕竟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你会体谅哥哥...”
霁雨晨已经不想再被所谓的亲情羁绊,所能做的也只有送上句“一路顺风”。霁孟延在人走后仍旧停留在庭院中央,盯着院角的绿植发呆
保镖上前来扶住轮椅把手,俯身询问,“少爷,我们回去吧。”
霁孟延伸了伸胳膊,语气有一丝抱怨,“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他任人将自己从轮椅上抱起来,熟练的环住男人的脖子,让他走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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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的行程持续了大半日,直到傍晚,陈施然让人先送霁雨晨回家。
深市的雨突如其来,新闻说有台风过境,霁雨晨坐在后座,透过雨幕看着窗外。
这个时间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门口还停有几辆专车等候,室外几乎看不到人。
轿车路过别院拐角,车身垂直于大门前廊的同时,霁雨晨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扒着门框往里瞧。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雨太大,让人眼花缭乱。霁雨晨拍着司机的座椅靠背让他停下,“张叔,您停下,我好像忘了件事。”
他推开车门冲出去,司机追过来举着伞,很是担心地规劝,“小少爷,您怎么了?有什么事我们先回车上,我带您回去,这地方雨大,淋久了要感冒的。”
霁雨晨站在雨里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廊,冷风过境,瞧不见一丝人的踪迹。他在心底叹气,心想大概是看错了?一整日没吃东西,自己好像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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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天气预报今晚有台风过境,将会有强降雨,徐闯出门前带了把伞,强风天根本撑不住。他倒了好几路公交才找到附近,又走了好几公里路,终于看到眼前刻着“文采别院”的牌匾。
这个时间门口无人把手,徐闯有些着急的进去,想要暂且找个地方避雨。他不想见到九儿的时候这样狼狈,攥着衣角拧干身上的水,又拢拢头发,开始思考霁雨晨可能在的位置。
回廊檐角的雨珠连成串的往下落,徐闯顺着走到正厅,瞧见里面庄严肃穆的遗照。霁博远的长相跟其子并不相似,徐闯猜测,霁雨晨应该是随母亲多些,眉眼柔和、不笑的时候有几分妩媚。
他站在门口鞠了三个躬,以表对逝者哀思,继续往下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