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说来听听。”
“卫婕妤,如何?”
“她?”燕景祁惊讶抬眼,“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不够资格抚养皇子公主,还是换个人吧……放在德妃,或是贤妃宫里养着。”
“卫婕妤确有哮症不假,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连猫儿都能养在身边了,可见已无大碍……陛下不也清楚么?”
元嘉轻声细语,“至于位份,已经是三品的婕妤了,趁着今次金宝林产子,将她与卫婕妤的品阶都抬上一抬,再将孩子抱去含凉殿,如此也算是顺理成章……母后近来也总爱传卫婕妤去兴庆宫说话,有时还会让她帮着抄录佛经。孩子若能由卫婕妤抚养,也能常带去给她老人家瞧瞧。既不必母后费心照顾,也算是合了三郎方才的话,岂非两全其美?”
事实上,娄嬛仪的孩子也没有被送出去,打着由娄太后抚养的旗号,默许般留在了她自己的身边──燕景祁会说出将孩子抱去兴庆宫的话,想来也有此因由在里头。
燕景祁却笑了起来,“你这是还记着她欺负卫氏那一场呢。”
“三郎觉得可妥当?”
元嘉不置可否,只催促道。
燕景祁语气随意,“一个孩子罢了,他的去处,有你这个皇后做主就够了。”
元嘉当即起身,“那我便替卫婕妤谢过三郎了……瞧着时辰也不早了,观云殿那边迟迟无有人来回禀,想是生得不顺。我还是过去一趟,待孩子生下来,再抱过来跟三郎报喜。”
燕景祁嗯了一声,重又合上眼帘,“若等得太久,便先回来,宫女、内侍,还有太医们,一个个都守着呢,若有万一,也是她自己的命数。”
殿内烛火啪嗒一响,零星几点黑影映射在燕景祁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愈发显出男人的凉薄。
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凉薄。
元嘉面色如常,“是,我都知道的。”
但如今的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第170章 孕生怖 除却几声哀嚎,再无力做其他挣……
紫宸殿外, 步辇已然备好,祥顺领着数名内侍垂首候立,见元嘉跨阶而下,连忙将辇身压得更低。
元嘉搭着逢春的手腕, 步履不停, 裙裾似阵风般拂过跪伏之人的手背, 旋身便端坐其上。
“起——”
随着祥顺的一声唱喏,步辇便被平稳地抬了起来, 宫女内侍簇拥随行, 长长的队伍无声而迅速地向皇宫的另一处而去。
……
步辇将将在宫门前停稳,元嘉的脚都还没踏进观云殿, 便听里头传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嚎,痛苦而嘶哑,狠狠撞进所有人的耳朵里,直听得人头皮发麻——正是金宝林的声音。
随行的宫女内侍, 哪怕是见过其他嫔妃生产的场面的, 也被这动静吓得齐齐一颤,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元嘉置若罔闻, 只搭着逢春的手缓步下辇,姿态从容不改, 仿佛耳边并无有金宝林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她甚至不曾往产房分去一缕视线,只抬手抚过鬓边步摇垂下来的细长穗子,又低头将被风吹得稍显凌乱的披帛拾掇齐整。
直到又一声更惨烈的哭嚎传来, 元嘉才似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般, 由着逢春和祥顺陪着,神色平静地迈上台阶。
或许是没有人料到金宝林会跌了跤提前生产,一时被乱了阵脚, 最外头的宫门虚掩不说,元嘉进来时,竟也无一人值守通报。殿外空地、通往产房的廊道、甚至是阶前,都不见半个留守或奔走的身影。
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血腥与药草混杂的腥涩气味便愈发浓重,丝丝缕缕飘散开来,压得人心口发闷。
不合时宜的寂静在元嘉踏进产房的一刹那消失殆尽──金宝林压抑的痛呼、稳婆焦急的催促、宫女含着哭腔的应答,还有器皿碰撞时发出的尖锐声响……所有声音胡乱地交织在一起,总算是多出一丝活气,但也带着令人不安的惧惊。
元嘉抬手挥止了想要出声的祥顺,将自己止步于厚重帘帐之外。借着廊柱投下的阴影遮挡,悄无声息地望着里头喧嚣吵嚷的一通乱象。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
翻倒在地上的铜盆、来不及收拾的染血的布帕,还有剩了一半药汁的瓷碗……这些都不该留在殿内碍事,但眼下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些,全部的视线都牢牢粘在了最内侧的床幔深处──金宝林已有些力竭了,但还是在稳婆的声声“用力”中咬紧牙关,用尽自己全部的气力使着劲。换回来的,却只是又一次绵延不绝的痛楚。
元嘉就站在这通混乱的最边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其中一名小宫女端着满盆的血水匆忙转身,险些踩上那袭赤红的裙摆,待抬头看清来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铜盆也“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而后立刻伏身行礼。
“……皇、皇后殿下康安!”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殿内诸人下意识循声望去,又与那宫女做出一样的反应。
逢春替元嘉掀开面前的厚重帘帐,前者便踩着脚下的阴影缓步走了进来,祥顺则自觉留在原地,低垂着头颅,不动也不看。
“都起来,眼下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元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里,顷刻间便抚平了众人心底的慌乱。
“你们今日在这里,只需顾好一件事,便是让金宝林平安诞下皇嗣,旁的都不必管。”
元嘉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自己则又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一个距离适中的地方,既方便她察看金宝林情况,又不至于妨碍稳婆和医女们动作。
殿内诸人方才如梦初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重又各司其职,只是行走间更多三分小心翼翼,声音亦放轻了许多。虽不过是聊胜于无,但比起之前堪称混乱的场景,如今也勉强称一句“井然有序”了。
元嘉盯着金宝林毫无血色的侧脸,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自己当年生产时的模样——是否也如这个躺在榻上的女子一样,生死交于他人手里,除了发出几声哀嚎,证明自己尚且存有一缕生机以外,再无力做其他的挣扎。
“……皇后殿下康安!”
元嘉轻飘飘一回头,见苗显光领着几名太医急匆匆地奔了进来,额间还挂着一层细密的薄汗。其中一人的袖口,更沾着些许深色的药渍,猜测过来前该是正在熬药。
“今日竟是太医丞当值么?”
苗显光神色顿时一凛,趋前两步,身子一躬便要行礼,“微臣……”
元嘉略一抬手,示意免礼,视线在苗显光几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又重新落回金宝林的身上,“虚礼就免了,金宝林情况如何?”
“回女君的话,宝林的胎位略有偏斜,想是方才不慎摔倒,腹部撞在桌角的缘故。但好在发现及时,医女们施针也得宜,虽一时产程艰难,但并无性命之忧。”
苗显光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影,话音顿了顿,又将声音压低了少许,“但宝林到底是第一胎,此前未得要领,喊叫时损耗了太多气力,身体更是亏空的厉害。臣等虽已让宝林服下了参汤,但之后……怕是累不得,动不得,冷不得,也热不得了。”
“无非在衣食起居上金贵些罢了,”元嘉并不担心,“宫里从来不缺这些,伺候的人更是一大堆,这也不算什么难事,你们就不必管了,守着金宝林平安诞下皇嗣便好。”
“是。”
苗显光便也不再多言,只叮嘱了医女和稳婆几句,他们便又绕回屏风后头,重新写起药方来。
早前去紫宸殿报信的宫女走过来,“产房污秽,殿下不若去侧殿稍坐?”
元嘉本就只是为了金宝林肚子里的孩子而来,进来探视一番,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闻言便也一点头,自座上起身,转身正欲离去,却听榻上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
“陛、陛下……我,我要见陛下……”
稳婆一面擦拭着金宝林额头细密的薄汗,一面安抚道:“陛下在紫宸殿等着娘子喜讯呢。娘子再喝两口参汤,等会儿听奴婢的话用劲,给陛下生一个健康白胖的小皇嗣……皇后殿下也在这里守着您呢!”
元嘉走到金宝林榻前,垂目看着女子苍白如纸的脸色,终是缓和了语调,“宝林安心生产,太医们都在呢。”
“……皇后、殿下?”
金宝林有些艰难地偏过头,试图看清自己眼前晃动的几条人影。可无奈身上疼痛太甚,眼睛也被汗水和泪水浸得太过,目光所及之处,人也好,物也罢,全是模糊不清的虚影,只茫然发出一声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