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本王知道轻重的,”端王同样道,“但今日之事,怕也瞒不了多久。官员们只要出了宫,再如何也会有流言传于市井的。”
  但见元嘉含笑不语,端王便也知自己失言,索性告辞道:“皇后还是快些去到后殿吧,陛下如今该是离不得您了……宋侍郎那边,或许也需要人决断一二呢。”
  “那予也不同你客套了,”元嘉从善如流,“祥顺,替予好生送端王出去。”
  “奴才领命。”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祥顺这才出声。
  申时安带着人离开时,特意将祥顺留了下来,想着元嘉身边就跟了个逢春,此间喧嚷,或许能有用得上的地方──如今也的确用上了。
  端王自是谢过不提,哪怕他早已对皇宫熟稔于心,却还是依了元嘉的话,等着祥顺近前相送时才彻底转身离去。
  “……咱们也走吧。”
  元嘉看着端王逐渐远去的背影,又侧眸瞥了眼属于自己的镶金缀玉的凤座,指尖却似不经意般从燕景祁坐过的御座上划过,很快朝逢春道。
  ……
  元嘉踏进后殿时,申时安已将诸般物事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起来,兰华也从紫宸殿赶了过来,此刻正站在苗显光身旁听着对方说话,不时发出两声轻问。
  殿内重又弥漫起零散的药香,燕景祁眼睑半阖,整个人倚靠在软榻上,眉心凝着深深的折痕,整个人显得疲累而无力。
  元嘉顿了一下,方才缓步上前,又将脚步声放得极轻,像是怕惊碎这一室的静谧般,摇头示意众人不必行礼,自己则站定在距软榻几步开外的地方,低低唤了一句,“……陛下。”
  声音轻的像是随时会飘散在空中的一缕烟雾,语调里却是始终不改的恭谨。
  燕景祁头也不抬,只指尖在膝上微微一叩,元嘉便会意地离得更近,“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燕景祁不答,可抵住眉心的另一只手却泄了端倪──指尖隐隐泛白,力道大得更可瞧清手背上的青筋,俨然情况不佳。
  “……耽搁了这么久?”
  他反问道。
  元嘉顺势坐在男人身侧,“大臣们忧心陛下龙体,少不得要安抚一二,妾身已将他们打发了去……只是不知,宋侍郎的情况又如何?”
  后半截话,则是问苗显光的。
  前者立刻上前,“回女君的话,臣已让廖典廖太医带着医女去瞧过了,宋侍郎是急怒攻心,兼之年纪老迈,这才会不支倒地。万幸出事时许多人都在场,去太医署报信的也及时,这才不曾耽误医治的最佳时机……可到底垂老,今次遭此一劫,往后怕是得静养了。”
  元嘉不置可否,“无事就好。”
  又看向燕景祁,“陛下,您的药可熬好了,妾身先服侍着您喝了吧?”
  此话既出,男人还没有反应,殿内其他人的脸上倒显出几分异样──苗显光眼神闪躲,申时安与兰华更是欲言又止。
  “……都出去,朕要和皇后说会话。”
  燕景祁沉默了片刻,吩咐道。
  众人垂首称是,各自退离。
  申时安却在这当头飞快地瞥了元嘉一眼。元嘉似有所觉,面色却不改,只同样朝逢春抬了抬下巴,前者立刻跟在了申时安身边,又随着其他宫女出了殿。
  “陛下……三郎。”
  待到诸人退离,元嘉重又拾回私下里的称呼,看向燕景祁关切道。
  “……嘉娘,我能信你几分呢?”
  燕景祁总算睁开了眼,可看向元嘉的视线中却满是晦涩难懂,和下定某种决心前的最后挣扎。
  元嘉拧眉不解,“三郎?”
  “回答我,嘉娘,我能信你几分?”
  燕景祁重复道。
  元嘉正色,旋身站在男人榻前,裙摆一提便跪了下去,“愿与三郎两不生疑。”
  “嘉娘在我面前,永远都是这样善解人意。”燕景祁沉沉看了元嘉一眼,“这么多年,连与我争执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我也许久未见嘉娘这般强势的模样了。今日看着嘉娘在宣政殿上驳斥官员的姿态,竟叫我觉得恍如隔世了。”
  “他们看似对我不满,实则是向三郎施压,亦是反对三郎的决定,我必不能退。”
  元嘉说着,又直视起男人的眼睛,“眼下四里无人,我也不愿与三郎说冠冕堂皇的假话……三郎的身体迟迟不见好转,只怕一些官员的心里也是有成算的。若他们牢记为臣子的本分最好,可权势在前,难保不会有人趁机起歪心思。”
  “若可以,我希望自己只是三郎身边的一株丝萝,依附三郎、替三郎打理好后宫便满足了……可如今却觉得,若能替三郎多分担些,我的心也能更安些。”
  元嘉轻声道。
  “真好听哪,”燕景祁喟叹一声,“但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嘉娘。”
  “是,三郎不是非我不可,只是我最能够令三郎无后顾之忧罢了。”
  元嘉不闪不避,“前朝自有可信赖的老臣,他们足以替三郎稳定朝野,可同样能凭自己盘根错节多年的地位与关系,挟天子以令诸侯。三郎的兄弟也可以信任,但皇室血脉在先,焉知他们不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可我却只是个女人,不会阻碍三郎半分,更可因帝王妇这重身份,使他们对我少有抵触,如此也能更好听三郎吩咐行事。”
  燕景祁低低咳了两声,“嘉娘,你似乎还说漏了最要紧的一个人吧。”
  “是,但以我的立场,实不敢说。”
  元嘉坦然道。
  “我、朕让你接着说,”燕景祁久违地显出几分温和,尾音却微微有些上扬,隐约带着诱引,“说出口了,才好成事。”
  元嘉抬眼,“如三郎当年一般,选一位得力的皇子打理朝政,前朝后宫都不会有非议,也能够保燕家江山千秋万代、绵延不绝。”
  “确是良策,嘉娘为何不提?”
  燕景祁笑意加深。
  “若我没有皇子,自然敢提;若宫里不止阿昱这一个皇子,我也敢提;若金宝林和薛美人肚子里怀的都是男孩儿,我更无有畏惧。可眼下这局面,我一旦提了,难免会被人被揣测有不轨之心……我不愿与三郎生出隔阂,亦不愿阿昱与三郎父子情分淡薄。”
  “可他还远不到成事的年纪呢。”
  “未雨绸缪,总是不会错的。”
  “……先起来吧。”
  燕景祁朝自己身侧瞥了一眼,元嘉便会意地坐回榻沿。
  “若让你替我分担,似今日这般的事情只会层出不穷,言辞亦更加尖锐。”
  “可我却觉得有些高兴。”
  元嘉反而道。
  “为何?”
  “他们能指责我的,无非是皇后与女人这两重身份,却非批判我从前代三郎批阅的奏章内容有误……如此说来,我也算是不辜负三郎的教导吧?”
  元嘉歪头一笑。
  燕景祁一愣,而后纵声大笑。
  见状,元嘉心中愈发安定,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她想一劳永逸,总要再添一把火才算稳当。
  “今日既与三郎作此剖心之语,索性便再说的分明些……还请三郎写下亲笔诏书一份,再交与可堪信赖之人密存。若来日我有任何的失当之举,便请他以此密旨论我罪责。如此,也算能让人放心了吧!”
  元嘉看向燕景祁,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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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果然,一到工作日,存稿速度呈断崖式下跌[柠檬]
  第167章 得偿愿 替我守住前朝,别叫人动了歪心……
  燕景祁本欲端盏的动作一顿, 眉尖极轻微地蹙起,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你……不必如此。”
  他看着元嘉,眼中三分惊愕, 三分不敢置信, 余下四分尽数归了困惑, 似乎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很快,这些惊愕、不敢置信与困惑俱数化为了恼怒──元嘉是他的妻子, 更是大周的皇后, 竟还要迫于非议而被逼自证。推而论之,来日未必不会有其他人做出同样的事, 只是将逼迫的对象换成了他自己,一如今日在宣政殿时的荒唐场面。
  元嘉只当不觉,将榻上的黑漆螺钿案几挪得更近,又起身取来笔墨纸砚, 一面研磨起手里的墨块, 一面坚持道:“我心中坦然, 既知道自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留此物令他们心安又有何不可……也免得三郎来日受我拖累,落下其他诟病的名声。”
  燕景祁看着被元嘉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毫笔, 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前者又催促般往前一推,方才缓慢接过。
  笔尖沾上墨汁, 燕景祁悬腕停于素白宣纸之上, 目光从元嘉脸上扫过,见她坦然回视,眉心微动,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顷半眯着眼睛,落笔再不见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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