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短刃再回到柴胡南手中时已经见了血。
  而林承烨就那么犹如一只麻袋挂在她的身边,跟着她上下翻飞。一开始还有空想别的,如今脑子一片空白,除了想把那袭击她们的歹人拉出去砍头别无他想。
  “省点力气。”
  柴胡南轻轻落下,扶着林承烨坐到大树下地面凸起的根瘤。林承烨面色苍白,幽怨地望了她一眼。
  “这是凋石掌,陈皮西的功法。”
  柴胡南抬手给她顺了顺气,紧盯着那个半跪着的人,语气颇为不善。林承烨疲惫地摆了摆手,让她赶紧去解决。
  “不愧是蛇……蛇影行决……什……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人说话有些结巴,几个字好不容易从嘴边挤出来。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柴胡南面前,林承烨这才发现他的小腿肚侧面在流血,柴胡南那一刀割得极深。
  “从你跟上我们两个的那一刻。”
  柴胡南冷哼了一声,收了手中短刃。
  “还好林小姐没出什么意外,不然这些话你留着见盟主的时候说吧,看看她会不会直接让你见阎王去。”
  陈皮西仿佛这才注意到还有个人似的,转头看向林承烨。
  他的皮肤应是长年日晒,呈不均匀的棕褐色,眉毛很粗,眼窝深邃,颧骨高高拱起。身材颇为高大,头发看起来许久未曾打理,长到颈后,发尾有些微卷。大手掌与常人不同,有厚厚的老茧,却没有掌纹。身上穿着普通粗布麻衣,一眼望去像是名寻常人家的猎户。
  林承烨缓过劲儿,站起身走到柴胡南身边。
  “你……你是盟主带……带回来的那位。”
  陈皮西对她点了点头,又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问道。
  “会……会武功吗?”
  “不会。”
  林承烨没声好气地回道。
  “哦……”
  陈皮西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兴趣,扭头就要走。
  “慢着,林小姐有话问你,老实回答。”
  银光一闪,柴胡南手中的短刃已经架在陈皮西的脖子上,划出一串血珠。若是平时她还有兴趣配陈皮西过上几招,虽不知道黄芩东所图究竟为何,但这两个人居然胆敢绕过盟主行事,她的耐心早就告罄,恨不得一刀一个。
  一开始她还觉得林承烨是个没用的世家小姐,如今看来比这两个混账可好的多。年少却聪慧,对盟主也好。
  “何……何……”
  “这批死侍听命于江金盟还是只听命于你?为何要加紧对他们的训练?从以往的三天一次变为两天一次?”
  这人果真是个十足的武痴,对别的事一点兴趣也无。林承烨也免了那些客套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只是……兴……兴致……”
  “听清楚我有几个问题再回答。”
  林承烨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眼睛冷得吓人。
  陈皮西本觉得烦躁,为什么他要浪费时间在这上面,而且她一个不知道哪里来世家小姐也配管他们江金盟内务。若不是有盟主给她撑腰……
  可接下来林承烨嘴巴一张一合,字字诛心。
  “……那让我猜猜,应该是你自己私养的死侍?毕竟你要对盟主下手,总不可能江金盟内死侍都对盟主不忠。”
  刹那间,横在陈皮西脖颈间的短刃向内又推了一寸,皮肉外翻,血珠流进柴胡南的指缝。
  “私养死侍?陈皮西,你真是活够了。”
  “你……你不要胡说!我……我……怎么会对盟……盟主下手!”
  陈皮西脸色大变,急切地开口。
  “我……只是……”
  “那就只有……受人之托?毕竟能盟内有权利训练死侍的只有你和柴胡南两个人,而柴胡南公务繁忙,如今就只有你把持。我刚刚想通了一件事,恐怕这不是什么加紧训练,而是……这根本不是同一批死侍吧?”
  林承烨眯起眼。
  余光中柴胡南那把刀马上就要又进一寸,林承烨赶紧悄悄踹了她的小腿一下,别一激动把人杀了。
  “你……”
  陈皮西显然不会撒谎,他虽板着脸,但眼底的慌乱根本掩饰不住。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把话咽回肚子里,只用那双眼睛警惕地盯着林承烨。
  明明他比这个年轻人高一头,却有一种被自上而下凝视之感。宛若一只盘旋于上空的秃鹫,只是出现在视野内,什么都不做就足以让人胆寒。
  “嗯,对那位倒是忠心,这样也不肯说。”
  林承烨似是无意,淡淡说道。
  “她……她说过……不,不会对盟,盟主不利。我……我也不忠于她!”
  但陈皮西一下面色涨红,仿佛林承烨在说什么侮辱他的话。
  林承烨终于不再掩藏眸子中的寒意,宽袖一甩,震声道。
  “可笑!如今你与她皆为江金盟的长老,一举一动皆代表江金盟。而江金盟的立场微妙,我想陈皮西长老,您比我更清楚。她要做的事将江金盟置于何地,又将盟主置于何地?”
  点到为止,她当即转身打了个响指,示意柴胡南随她一起离开。
  试探到这里就已经足够,陈皮西是个武痴,性格又木讷不懂变通,有时候不说什么反而就代表着什么都已经说尽了。或许他帮助黄芩东是出于怜悯,也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私情在,但这都无关紧要。
  “我只提醒你到这里。今日我们来此之事,你就当做不知道,让她以为事情依旧掌握在她的手中就好。”
  ……
  两人没再多留,柴胡南带着林承烨从云岭缓坡徐徐而下。最后落在地面时林承烨依旧有些腿软,但还能勉强坚持。
  柴胡南心情不算好,一直未曾开口。直到两人行至马车前,才了叹了口气问道。
  “不怕他告诉黄芩东盟主对此事已经有猜忌?”
  “边迤心软,她想知道的是黄芩东为何要做这事,好解开她的心结。”
  林承烨摆了摆手。
  “若是陈皮西真的把今日的事告诉黄芩东,那什么心结都无所谓了,我会让你将这两个人一起杀了,以绝后患。”
  盟中与府中何其相似,不可留有二心之人。若不把盟主与整个江金盟放在第一位,那这个人不留也罢。
  “……嗯,密蝶刃上有毒,不致命,但够他吃苦头了。”
  柴胡南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
  “嗯?做的好,什么毒?”
  林承烨赞许地拍了拍柴胡南的肩膀。
  “软骨散。毒三个时辰后发作,会让中毒的人像一滩泥一样无法站立。不过内力深厚的人能强行逼出,但也要三四个时辰不能走动。”
  柴胡南为林承烨挑开车帘,自己利索地坐在车头赶马。
  “那他今晚要睡云岭上了,除非有人带他下去。”
  酥点还剩两个,放得久了有些软塌,林承烨尝了一口便遗憾地放了回油纸包。
  “他不会的,他宁可在云岭坐一晚上。”
  柴胡南朗声道,林承烨竟从中听出几分愉悦。不由得也轻笑了一声。
  ……
  回到蟹黄面时天色已晚,林承烨觉得今日乏得厉害,距离去益城还有几日,她本想今日就去找边迤商量,但奈何身子实在虚弱,在梧桐与苍柳为她洗漱更衣后也就先行休息了。
  没成想,夜里忽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房檐,遮蔽夜晚的圆月。林承烨在梦中皱紧眉头,那三个月的一切依旧在折磨她,但如今她已经能分清梦魇与现实,在过于痛苦时会让自己及时醒过来。
  江金界的雨纵然软些但也扰人,林承烨悠悠转醒,一时间也没了睡意,干脆披上狐裘起身,又拿了把油纸伞,推开门走入雨幕之中。
  没成想这雨夜还有一人未睡。
  林承烨刚踏出几步,耳畔响起剑划破长空时的争鸣,她抬头,便被雨幕中好似悬空而立的白色人影夺去了呼吸。
  边迤似是随意而舞,手中握一根枯枝,却如长剑在手,招式大开大合,肆意洒脱,一招一式皆游龙掠影,与林承烨自幼见过兄长与母亲招式的郑重之感截然相反,夜晚的倾盆大雨愣是一滴也未沾湿她的衣裳。
  也与边迤在她面前那种如水的温柔不同,更多的是无拘无束的傲气。
  林承烨忍不住叫了声好。
  “早看到你,怎么不睡?又做噩梦了?”
  边迤随手丢了枯枝,笑盈盈踩着雨几步落在她的面前。
  “嗯,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
  林承烨将伞举过两人头顶,她比边迤高一截,这样刚刚好。
  “我也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边迤惊讶了一瞬,回答道。她很久不在雨中撑伞,更别说一名后辈为她遮雨。
  雨越下越大,夜深雾重,眼前愈发看不清了。
  林承烨忽然抿了抿唇,她斟酌着开口,告诉边迤自己那日的揣测。
  “……我想,林府的覆灭并非那么简单。虽然只是我猜测,但我觉得这背后不止皇帝一人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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