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怨自己不够恨,怨自己连为林府为卫莱军报仇都踟蹰。比起恨那人,她竟是恨自己多些。
  她在痛极的时候想要活下来,可如今她真的独活,却只想痛苦地再死一次。
  “我……我不想再活着……”
  在边迤的眸子中,她的身躯狼狈地颤抖。但更多的,她看到那人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眼泪早就在眼眶中打转。
  “不是这样的,承烨。不要将‘不够恨’视作你的错误,也不要将求死当做对自己的惩罚。你是将门之后,学的是忠君报国,与我们无拘的江湖人不同,是不能用江湖中血债血偿的死局去要求自己的。”
  边迤的声音近乎带上乞求。
  “如果你现在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好不好?而且没有人会怪你,无论你是否报仇,还是选择平静地生活下去,师……林将军她肯定不会怪你。”
  林承烨喉咙一紧,为什么,为什么这人如对待血肉一般对待她。似怜似惜,竟是那般无瑕。
  “……你与我母亲那天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所以这几天无端怀疑过你与林府覆灭这件事的牵扯。今日我说声抱歉。”
  “啊……你是说那天。我其实知道外面有人在听,但因为事态紧急来不及再耽误也就没管了。”
  边迤愣了愣,没想到林承烨会突然提起这事儿。
  “我与你母亲是旧交,那天我去确实是因为察觉到了一些风声,想让她提前离开,但显而易见,她拒绝了。但她亦怕我所说为真,林府遭遇不测,便把林家世代相传的轻功与内功功法给了我,我……”
  “好了好了,我信你。”
  林承烨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让她冷静。边迤虽话说得没那么清楚,但那副着急解释的模样决不像装的,以她对自己对母亲的态度来说,也不至于害林府。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道何时贴得极近,林承烨低下头就能看到边迤垂下的睫毛。
  忽然间,边迤轻轻开口。
  “……那你愿不愿意帮帮我?”
  何其拙劣的挽留。林承烨简直想笑出声来了。但歪打正着还真叫这人找到了唯一能让她留下来的办法。救命恩人开口,她不可能不管不顾。
  况且这人是她儿时唯一对江湖这个世界的想象,她很感激曾经这个人给了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虽然现在竟也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江湖里。
  就当还了这份恩情。
  于是林承烨装出迟疑的模样,点了点头,果不其然收获了一个眼睛发亮的边迤。
  “哎呀,其实现在呢,我察觉到江金盟里有人不太安分。但我这人脑子没那么聪明,需要个人帮我敲打敲打那位,搞清楚她到底要做什么。”
  “……那就劳烦边大盟主帮我把药拿来。”
  林承烨暗自嗤笑一声,恐怕敲打是假,最后那句才是真。但她心情极好,甚至有力气打趣儿逗人玩。
  “你这是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边迤眼眼睛亮了亮,笑成一弯月牙儿,比今夜天边的新月还要明亮。她从衣服中拿出一副纸包倒进药锅,从暖炉中取了点火苗,拿起腰间的扇子给扇风。后来大概觉得还是太慢,干脆用内力将火苗连成一圈。林承烨坐在床上无语凝噎,着实心疼这把内力不当回事的用法。
  “话说你可以不用叫我盟主,你想叫什么都行,我大你许多,不然你就叫我边姨?或者边姐姐……”
  “边迤。”
  林承烨无奈地放下药碗,瓷勺落入发出叮当脆响。
  “嗯?”
  边迤止住了话,迷惑地眨眨眼睛。
  “我说,我叫你本名。”
  林承烨又重复了一遍。
  ……
  边迤走出林承烨院子时敛去眼中琐碎的情绪,很快变得漠然。她轻轻拍了拍手,在内力的作用下如透明水波一般扩散,很快远处响起一阵簌簌声,但那人速度太快几乎融于夜色,寻常人根本看不清,不过几个呼吸,一人便落在边迤面前。
  “盟主。”
  那人穿着宽大的兜帽黑袍,将面孔身影尽数掩埋,连声音都寡淡生硬,听不出性别。那人恭敬地抱拳作揖,微微弯腰等待边迤发话。
  “……天下能重塑经脉之物唯北燕皇室中的打金双茱毒草与神枢天机门中的生骨双头蛇。”
  “是。”
  “阿南你走躺南齐,给神枢天机门门主送封信,问问如何才能让她们将这生骨双头蛇给我,代价不计,如何表述还是你看着办。再写一封送给关越南,不用落款,就写生骨双头蛇这几个字就行。”
  被称作阿南的又应了声,她直起身子,却像一尊雕像那样杵在原地。
  “这是干什么?”
  边迤同阿南对视了一会儿,但这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了也白看。但阿南一向做事干净利落,不喜耽误时间,像今日这样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说。边迤歪了歪头,问道。
  “盟主你……眼眶有点红。”
  阿南话音未落身影已动,整个人只用右脚掌撑地,向着左侧快速倒下去,几乎与地面平行,但又没有真的落地。正好躲开那把正冲着面门而来的檀木扇子,那扇子直直地飞出,砰得一声嵌进墙里,又犹如被丝线牵引,微微嗡鸣便转了个弯回到边迤手中。
  阿南不敢多留,直接一转身跳上墙头,如鬼魅一般隐藏在夜色中,将边迤恼羞成怒中气十足的大喊甩在身后。
  “用你说,快滚!”
  第7章
  自那晚长谈后林承烨精神好了许多。听得出边迤虽藏了些自己的事,但决计不会害她,估计是一些陈年旧事,不愿将她这个小辈牵扯进去。
  也如边迤所言,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估计是死不成,那日日躺在这床上自怨自艾也不是她的作风,不如先养好身子再思考究竟是留是走。
  若是她真的要报仇,那也绝对不能把江金盟扯进来。这里本就是南齐与莱国都心照不宣的中立江湖势力,左右不沾,绝对不能打破这个平衡。
  这么想着,林承烨虽看着那每日三碗的苦涩的药碗叫苦不迭,但依旧老老实实喝了。
  也不知道边迤那三天去山上采了什么灵丹妙药,比之前的药还苦。林承烨在梧桐与苍柳面前装得淡然,但等到晚上边迤带着春寒进门,给她亲手煮一日中的最后一次药,她便墨迹起来,几次欲言又止地端起碗,凑在嘴边又不肯真的喝。
  “没有别的方法吗?哪怕扎针呢?我不怕疼。”
  林承烨叹了口气。
  “你觉得苦啊?”
  边迤恍然大悟,想起来承烨也才刚过十七岁生辰,还是个小孩儿。她撂下一句等我会儿,便如一阵风出门去,不多时手中带着一个油纸包回来。
  “今天出去诊病,有家阿婆送的。”
  油纸中是四块酥饼,被边迤用内力一蕴竟是变得温热,甜软的香味丝丝缕缕地直往人鼻尖钻。林承烨眼睛一亮,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细腻绿豆泥的清甜抵过满嘴的苦涩,这些日子吃得清淡,许久未吃这样甜腻的糕点,她没忍住,又拿去一块。
  “这是喝完药的奖励,你怎么现在就吃了。”
  边迤笑着看她,嘴上嗔怪,却由着林承烨将第二块也吃进肚子。
  “嗯,所以喝完药还能再吃一块,还有一块你吃,这样正好。”
  林承烨心满意足,终于将那碗三过嘴唇而不入的药喝下去。然后拿起边迤手心里最后两块绿豆酥,一块递到边迤嘴边,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边迤懒得用手,直接低头一下从林承烨手里叼走,再扬起脖子让绿豆酥自己掉进嘴巴。
  怎么感觉像喂小狗。林承烨愣了一下,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不着痕迹地收回。
  “年纪大了以后倒是好久不吃了……你爱吃的话我每天给你带点,芜城有几家糕点铺子,梧桐说好吃。”
  平时日她很少收病人的谢礼,今日实在推脱不开这才留了阿婆自己做的绿豆酥,没想到能哄孩子开心。
  边迤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大概快到亥时,她站起身将林承烨塞进被子,吹灭了床头的烛火。
  “还是让我每日为你渡两个时辰内力的话可以少喝一碗……”
  “不行。内力又不是用不完的,你连续不断渡了我一个月的内力,再修炼回来也需要时间。”
  江湖毕竟危险,江金盟的地位特殊,恐怕更是复杂。虽然听起来边迤在盟中好似甩手掌柜,但十二年来未出大事,实力过硬与八面玲珑缺一不可。而这几天看下来,边迤的存在即威慑,和后者一点也沾不上边。
  “你这担心这做什么。”
  边迤伸手在林承烨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之前说好帮你查事儿的,什么时候开始?”
  林承烨感到自己眼皮有些沉,赶紧问道。
  “你刚可以下床,不如就先在江金盟内转转?这件事不算着急,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
  边迤一副不着急的样子,甩了甩头,高扎发的发尾如蓬松的尾巴若隐若现地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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