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正式踏上南殷土地时,正是元月,年关将近,空气里嗅不到半分除夕该有的暖意,只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对古代情况不了解的羽涅,以为此时的南殷不会在冬季下雪。
  其实在历史上古代南方经常会下雪,会引得冰河封冻。
  也正是因为这样,北邺不需要担心如何渡江,因为除了浮江外,其余河流都已被冻住。
  北邺几十万大军可以轻松过河。
  进入南殷,他们在距离上京尚有数百里的一座小城镇安营扎寨。
  连日征战,物资消耗巨大,将士也已乏累。
  桓恂下令,命令大军在此休息五日。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炼制酒精,羽涅去医官那里清点完剩下的酒精和伤药后,夜幕已经低垂。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回到临时居住的宅院。
  院子里有亲兵守卫,穿过走廊,来到正厅,见里头正亮着灯火。
  桓恂有军令,不动平民,宅院是他们住的之前南殷将领住过的地方。
  到了正厅外,羽涅见他正在跟麾下的几位副将商量后续战事。
  她看到他正沉声部署着甚么,手指点在舆图某处,身上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哪怕隔着一层窗纸,也隐隐透了出来。
  原想着不打扰他,羽涅打算悄声从廊下绕回内院。
  经过窗棂时,厅内却传来了他唤声:“萋萋。”
  闻声,她停在原地,转过头去。
  桓恂对将领们简短地吩咐了几句,随即将领们鱼贯而出,经过她身边时,皆垂首行了个礼,紧跟着离去。
  很快,院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桓恂也走了出来。
  他没有披甲,只着一身深色常服,少了战场上的肃杀,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峻拔,有积分高出云表之意。
  他踏着薄雪来到她面前,身影笼罩着她。
  翠微朝他行礼,退后几步。
  寒风掠过庭院,他伸手帮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去哪里了?”他低声问,声音比起方才在厅中的冷肃,此刻听起来要暖和许多。
  羽涅抬起眼,笑着应道:“刚去医官那儿看了看,清点了一下剩下的药材和酒精。”她语气清脆轻快。
  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他牵着她转身往灯烛辉煌的卧房里走。
  “外面冷,进去说。”
  羽涅任由他牵着,边走边说:“能用的酒精不多了,我想着,等过两日大家休整得差不多了,就带着人手再赶制一些出来,以防不备。”
  桓恂住的卧房距离正厅很近,里面燃着炭火,他俩一进去,里头的暖意很快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扶她在榻上坐下后,他顺着坐在了她面前,拿起白瓷茶杯,替她倒茶。
  “不急在这一两日。”伴随着茶水声,他言道:“就要到除夕,军中上下休息,你也该休息,制备酒精的事,等过了除夕再说。”
  距离除夕只剩不到四天,万家团圆辞旧迎新的日子,如今在这异国的土地上,在战争的阴云下,还能过节,这对全军上下都是奢侈。
  他提及“除夕”,这战场下的硝烟住所,被这两个字染上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他把手里的茶水放到她面前,询问:“过除夕,你想要甚么?”
  “甚么都不要。”她伸出微凉的手,覆在他放在案几的手背上:“反正你在就好。”
  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他反手握住她的:“甚么都不要那可不行,总要让我做些事。”
  他言语有点郑重:“怎么说,这都是你我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
  “真的不要。”她坚持着,她只想让他陪着:“除夕本就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跟最重要的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听她这么说,他没再强求,而是问她:“那以前的除夕,你都是怎么过的?”
  话音落下,羽涅垂下了眸。
  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桌上的烛火晃动着。
  她勾了下唇角,缓缓道:“往年的除夕,我都是和师叔、刘婶,还有小师姐,阿悔师兄在一起过的,我们会一起做年夜饭,我经常只会添柴火,师叔跟刘婶当主厨,小师姐跟小师兄会贴窗花。”
  “我们也会一起放爆竹,用融化的糖水做糖葫芦,可我经常挂不住糖浆,小师姐跟小师兄会做得很好,师叔跟刘婶这时会在一旁看着,给我们三个小的指点。”
  “今年却天各一方了……”她喃喃说着,语气怅然。
  往日那些热闹而温馨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众人爽朗的笑声,忙碌的身影,琅羲的笑语,还有阿悔……
  他总是默默地将菜夹到她碗里,让她多吃些,多长身体。
  尤其是想到阿悔,那个总是护着她待她极好的小师兄,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再也不能一起守岁,再也不能相见。
  兀然,她鼻头涌上一股酸涩,心脏发痛,温热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他见过她柔顺的模样,坚韧的模样,开怀大笑的模样,却没见过她无声落泪的样子。
  她强忍的悲恸的样子,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带着庇护意味。
  羽涅顺势依偎在他胸膛前,感受到他衣料下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
  压抑的情绪一旦决堤,便有些难以收拾。
  她在他怀里哽咽着:“也不知何时我才能再跟师叔、小师姐相见,也不知阿悔师兄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除夕将近的团圆氛围里,思念着逝去的亲人和离散的亲人。
  桓恂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过了许久,待她稍稍平复,他才低声开口:“会好的。”
  他抚着她背脊的手掌,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道。
  “等这场战事结束,解决了赵云甫,我会下令,撤销你师叔的通缉令。到那时,你师叔就可以再回到你身边。”
  羽涅在他怀中点头,未尽的泪痕蹭在他衣襟上“嗯”了声,鼻子听起来有些不通气。
  两人又相拥一会儿,她情绪才完全平复。
  桓恂扶她坐好,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湿意。
  “既是过年,总该有些过年的样子。”他刻意将话题引开:“你想吃些甚么?我让人去备。”
  气氛缓和下来,她不再沉溺方才的悲伤,打起精神与她商议着除夕夜要准备的菜肴,圆润的杏眼再次覆满光彩。
  她说着往年和琅羲他们一起准备年货的趣事,说得滔滔不绝,他也安心听着。
  转眼到了除夕当日,雪停了,天色却依旧阴沉。
  临时充作府邸的宅院内外简单清扫过,贴上了红纸剪的窗花,总算添上了几分年节气息。
  傍晚,花厅的炭火烧得足,暖意融融。
  圆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鸡鸭鱼肉都有,也是丰盛。
  桓恂跟羽涅以及翠微谢骋他们围桌而坐,举杯敬酒过后,他们开始动筷。
  这短暂的团圆时刻,对他们而言,实属不易。
  窗外,夜色渐浓,刮着冷风。
  花厅里被这一炉火,一桌菜,熏得温暖。
  所有的奔波别离,在这一刻都被暖意融化,沉淀为彼此眼中安稳的笑意。
  饭毕,撤去杯盘,换上清茶。
  翠微跟谢骋在院子里跟几个侍卫一起放爆竹。
  在热闹的声响里,她侧首看向他,火光在她眸中跳跃:“除夕快乐,桓恂。”
  “除夕快乐?”此时没有这个说法,他面容上有些不解。
  “嗯。”她解释:“我们那里,除夕夜都这么说,所以我祝你,除夕快乐。”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纸信封,递给他:“新年礼物。”
  桓恂接过那方方正正的红色物事,打开封口,指尖触到里面柔软的布料。他取出荷包,藏青色的底,上面的绣纹朴拙生涩,一只圆滚滚、试图显出威猛姿态的小兔,旁边缀着几朵歪扭的小花。
  “上面的兔子是雪奴,但我绣得有点丑。”她声音低下去,带着羞赧:“我针线活不好,你别嫌弃。”
  他摩挲着那只兔子,垂眸看着,仿佛通过这只兔子看到她灯下蹙眉引线的模样。“不会。”他珍重地将荷包收下:“我很喜欢。”
  随即,他直接将它系佩在了腰间,藏青色的小物件与他衣袍相映,还有点和谐。他低头看了看,唇边笑意更深:“很好看。”
  不等她从那份羞涩与欣喜中回神,桓恂道:“我也有东西给你。”
  “甚么?”她好奇地望向他。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递到她面前。
  是一枚莹白形如新月般尖端锐利的兽牙,牙根处被打磨得圆润,穿着一条黑色的绳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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