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于凝天匆匆瞥了眼段承,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急急忙忙把那些保健品盒子一股脑扔到李朝阳床上然后落下一句话,“李朝阳!送他的花圈我定好了,九十九朵白菊花!”
  段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个人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天不怕地不怕,他越来越觉得这人身上背负了数不清的东西、忍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以及藏匿了无法言说的秘密。
  疗养院……这个词是他第二次听见,无论是从李凌兰的嘴里还是从于凝天的嘴里说出来,李朝阳的神情都变了,那丝恐惧和害怕似乎也只有他自己察觉了。
  因为他的神色和当时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像极了。
  “喊护士来。”李朝阳突然开口,他看向窗外的眼睛有些空洞,“我要拆线。”
  “李总…”段承轻声道:“现在还太早。”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身体状况。”李朝阳沉下脸再没了之前那种轻松劲儿,“别让我说第二次。”
  段承站在病房门外静静地等着,他其实有很多疑问,但想来想去忽然发现自己哪有立场知道李朝阳的事儿。
  他们是两条不同轨迹的线,一条往上走一条往下走,即便在某个节点交叉而过,最终也只会越来越远,远到无论怎么回头再也看不见。
  只是段承想不到,他困惑的种种会那么突然地暴露自己他的眼前,而所有的疑惑都一一随之解开。
  段承看着李朝阳一瘸一拐地往浴室的方向走,犹豫着叫住他,“李总,我帮你。”
  李朝阳扭过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又恢复了之前不正经的模样,“扶我上厕所都受不了,现在竟然还要跟我进去洗澡了?”
  “……”段承咬咬牙,“您现在活动还不方便。”
  “我有数。”李朝阳挑眉看着他,“你非要进去也不是不行……”
  段承沉默了,为什么他明明是很正常的帮忙这人竟能曲解成这样?
  “看你那英勇就义样儿,守门口吧。”李朝阳不再管他,而是继续缓缓挪动着脚。
  段承蹲坐在地板上,靠在浴室门口,毕竟都在一个房间里,此刻他只是用头靠着墙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水流声,偶尔还有那人压抑的喘气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李朝阳的过往这么好奇,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每当看到李朝阳黯淡无光的眼睛,他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揪紧,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浴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段承几乎是跳了起来,随后猛砸浴室门,“李总!”
  没得到回应,他却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他继续拍打着门,语气也变得紧张慌乱,“李朝阳!”
  顾不得别的,他用力转动着门把手,最后硬生生把门撞开,被撞开的一瞬间,蒸汽裹着消毒水的气味涌出来。
  段承的眼睛在这氤氲水雾里猛然睁大,尤其是在目睹李朝阳时——
  他跪坐在湿瓷砖上,整个后背暴露在段承的眼中,而那从肩胛骨一路蔓延到后腰的疤痕像是一条条扭曲缠绕的毒蛇,爬满了李朝阳的脊背。
  段承哽咽了,只觉得喉咙涌上一股血。
  “别他妈看我!”李朝阳爆发出一声犹如困兽般的嘶吼,震得段承耳鸣不止。
  “还不滚出去?!”李朝阳抓过浴巾的手背暴起几条扭曲的青筋,在段承闭上眼睛的那刹那,他似乎看到了烙印在李朝阳身上的圆形灼痕,那形状他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而这东西只会用在像小白鼠一样的实验品身上。
  他紧闭着眼睛,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摸上了李朝阳的脊背,在触碰一道道有些增生的疤痕时,突出的痕迹让段承不由得绷紧身子。
  “李总。”段承放低了声音,他胡乱地扯过挂在一旁的浴巾尽数盖在李朝阳身上,恍惚间竟有些像棺材板上的白布。
  “李总……”段承声音有些含糊,他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遭遇过这些,那痕迹连段承也略有耳闻。
  而把这个人变成这幅模样,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同性恋。
  “李朝阳。”段承念着他的名字,他的手撑着地才勉强没让自己跌倒,湿滑黏腻的触感从指腹传来,他知道、不用看也知道,那不是水渍、是李朝阳的血。
  “我没看你。”段承突然开口,他有种想抱住李朝阳的冲动,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怀抱中的人喘着粗气,身体随着气息抖动,像是他活着的证明。
  “段承,”李朝阳的声音仿佛从外太空传来,飘渺、遥远,“别问、也别睁眼。”
  第17章 还没长大
  李朝阳出院了,在林垚婚礼的前两天,即便腿还是没好利索但依旧出院了。
  出院那天,他穿了身专门嘱咐赵明送来的西装,段承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他只知道李朝阳一件衣服抵得上自己好几年工资。
  裁剪得体的意大利高定西装裹着那人高挑精壮的身材,铂金镶钻的袖扣随着他挽袖口的姿势上下晃动。
  李朝阳专门做了个发型,不过在医院待了一阵子,脸颊稍有瘦削看起来更显肃穆。
  那件事之后,两人心照不宣的再也没有提起,段承也不敢提,没人会想自己的痛苦经历被反复提及。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为什么李朝阳会频繁的头痛、而那些想要压李朝阳一头的人都会揪着他是个同性恋不放。
  因为他们想让李朝阳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这是他们唯一能拿捏李朝阳的把柄,又偏偏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李朝阳低着头戴手表,这双手经过休养也终于恢复了灵活,表盘嵌入的颗颗细钻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段承照旧给那人打开车门,李朝阳坐进去的一瞬突然伸出手拉住他的领带,扯得他差点跟着摔进后车座。
  “我给你了那么多条,怎么还带着这个?”李朝阳不满地皱眉。
  “我看不出来区别。”段承实话实说,那些堆在一起,除了颜色不一样外段承还真看不太出来,更别说颜色也差不多一样了。
  “让赵明给你补补课。”李朝阳松开手,“省得别人以为我李朝阳穷得连条领带也给不起了。”
  段承不语,只是调整被李朝阳扯乱得领带,他坐进车里问:“李总,回公司吗?”
  “也不打听打听,谁刚出院就上赶着去工作。”李朝阳冷哼一声,他仰了仰头透过后视镜看他,“你觉得我要去哪儿?”
  段承继续沉默,我哪知道。
  “家?”段承询问。
  “我穿成这样回家?”李朝阳觉得这人待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脑子还是不会拐弯。
  他穿得差点就要去走秀了。
  “不知道。”段承冷淡地回应随后缓缓发动着车。
  李朝阳忽然凑近他,几乎要趴在他耳边,呼出的气息让段承觉得耳朵有点痒,他微微侧过头,余光一瞥就是那人仿佛精雕细琢的脸庞。
  “去你家。”李朝阳音调上扬,很是满意段承这幅惊讶的表情。
  “什么?”段承反问,他开口带来的震撼早已把段承脑海中那几项李朝阳个人注意事项挤出去了。
  “去你家,你聋了?”李朝阳又躺了回去,他有些烦躁地闭着眼睛但嘴角还是高高扬起,“赵明告诉我,从医院到你家需要四十二分钟,时速五十四公里每小时……晚一分钟拿你试问。”
  但其实这完全是李朝阳胡扯的。
  段承脸一黑,随着油门被踩下,车子快速驶出。
  那天赵明从段承家回来便把画好的室内草图发给李朝阳,房屋面积被他测量的清清楚楚,甚至连家电的摆放位置都给画了出来。
  李朝阳早就对他的家了如指掌,知道他家里最小的屋子是段承的,知道采光最差的屋子是段锦的,知道他家甚至连一台电视机也没有。
  所以他又嘱咐了赵明安排人从家电城运来一块七十寸的液晶电视,刚刚好可以放在客厅,大是大了点,但依照赵明测量的宽度,两个孩子站在门口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专门给段锦打去了电话,让她先不要给段承说,只当是给他一个惊喜。
  李朝阳站在这栋上了年头的旧楼前,似乎是打扮得有点太刻意了,时不时有人从他身边走过,目光上下打量。
  而李朝阳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李总,路有点不好走。”段承低下头看着那人锃亮的、纯手工制作的皮鞋,踩在这块有点松动的地板砖上,尽显突兀。
  “我是瘸子?”李朝阳勾勾手指着后备箱,“东西提出来。”
  不过按他目前的身体状况,那条还未完全痊愈的左腿,此刻说是瘸子也不为过。
  段承一脸疑惑地打开后备箱,看着摆放成一排的儿童玩具以及几件连他也略有耳闻的奢侈品包,一时间话语哽在口中,又转头看着李朝阳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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