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下一年的元旦他们也是一起过的,温执意到厨房包饺子,他捏皮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两手一捏一挤,小元宝就成型了。李雨微惊奇,“你还会包攥饺子。”事情就变成全家人围着温执意学怎么捏饺子,顾轻舟骄傲道:“他会得可多了。”
  李雨微白他一眼:“看出来了,就是不太会挑男朋友。”
  被亲妈拆台,顾轻舟却笑得很得意,温执意在旁边脸红红的,很隐晦地勾起唇角,桌上唯一无法融入的是顾原同志,但是不久后他也就妇唱夫随地接受了现实。
  顾轻舟没想过,在他去世后,他爸妈还会和温执意有来往,毕竟连叶予庭都和他疏远得像陌生人。
  前几天他往爸妈家门口放了一箱大闸蟹还有一盒月饼,自己躲在另一侧楼道里,亲眼目睹李雨微把它往外踢了两步,顾原问她干嘛,李雨微指了指上面的月饼,“保险公司发的,回头收了有人来推销,多烦。”
  原本的儿子复活计划是这样的:逢年过节往家里送点礼品信件,给李雨微和顾原做好有人在默默关心他们的心理铺垫,等到他们的疑惑达到顶峰,他再现身说法。
  他就不应该省那盒月饼的钱,用了公司发的,这下好了,他彻底成了一个烦人的保险销售。更气人的是他和叶予庭倒苦水,叶予庭说幸亏他没实施到底,这计划真的很像门前三五不时出现鬼记号的恐怖片。
  想到蒋一阔正坐在他家餐厅里,挨着他男朋友吃他家大米,顾轻舟就五内郁结七窍生烟,他拍案而起,冲到厨房里拿了块抹布,把餐桌擦掉了一层木蜡油。
  擦完还不过瘾,顾轻舟激情下单了沙发巾桌布酒杯花瓶等若干物品,余额和信用卡额度都不足以支撑他再冲动消费,只好接着大扫除以泄愤。
  楼梯扶手被蹭得比滑梯还光亮,顾轻舟在二楼入口踟蹰片刻,决定把这层也打扫了。
  顺便去看看温执意的房间。
  两排关着的门是放在走廊里的大型盲盒,顾轻舟不着急拆,今天还很长,他总得想办法打发过去。他先进了上次去过的浴室,牙刷、漱口杯都是单人的,很好,不像经常有人来过夜。
  顾轻舟擦完浴室柜外面,开开心心拉开抽屉,想给里面也蹭一下,笑容瞬间消失——里面装满了酒店拿回来的一次性洁具。
  现在好了,走廊拖了三遍,他都不敢开门,生怕在温执意房间里看见什么冲击性画面,就算捡到一根毛絮,他都得想一整晚到底是枕头大衣还是蒋一阔留下的。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尽头的一扇门,见到里面的景象,不由愣住了。
  第39章 四季
  正对着门有整整一面墙的神龛。
  说神龛不太贴切,因为它们并没有小阁形状的顶。墙上打着中药柜样式的格口,只是没有抽屉,一尊尊小小的神像搁在里头。
  双臂平敞的耶稣和坐在莲花上的观音做了邻居,下方有一尊拿着权杖的ganesha,长鼻子尾端的弯钩刚好指着隔壁手持麦穗的卷发女神,边角处还住着惨遭折翼的厄洛斯。大概没有哪一片天空可以同时集齐这样多的神明,正如奥林匹斯山和须弥山不会相连。
  木雕,铜像,陶瓷画片,金箔立牌,那些大小材质各异的神像反射出不同的光泽,顾轻舟一一扫过去,还发现了串珠、佛牌和御守。浏览温执意的“藏品”,约等于看完了六年间的寺观教堂周边发展史。他拿起手边一格里的一叠纸制品,是在某个寺庙抽的签文,大吉、大吉、大吉……每一张都是大吉,他抽了足足有五十多张,和票根夹在一起,成了本旅游纪念册,门票只有一张,也就是说他那天就守在寺中某个角落,不停地求签,明明第一张就是大吉,还要一直抽下去。
  “贪心鬼。”顾轻舟嘟囔道,“也不知道这几位同不同意他这么供……”
  他吸口气,被呛了一鼻子灰,这屋子朝北,光线昏暗,久不通风,实在不是供神的好场合。他转身去推窗,瞥见一张长凳,搁着排照片。在温执意城中村的家里,他见过那些黑白照,只是如今多了一张他自己的。
  满墙神佛和亡者相对而列,温执意,你到底在求谁被庇佑?
  顾轻舟走过去,长凳上靠了一支卷起来的长杆,玫红色褪成了浅皮粉,上面也裹了一层灰尘,顾轻舟轻轻抚摸着那层纤维布,他认识这只风筝。
  它早就不再飞了,温执意和他们的过去静静靠在他的遗照旁,哀悼逝去的六个春天。
  在那些仍是彩色的日子里,顾轻舟和温执意有他们独特的岁时习俗。
  春天,灰头鸭巡视着公园碧绿的湖,岸边垂下细密的柳枝,风一起,五颜六色的风筝和雪白柳絮一起在天上舞。顾轻舟握着卷轴在草坪上大步向前跑,温执意在后面替他举着这只在风筝节上崭露过头角的超大号玫粉色爱心,黑色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一是因为防飞絮,但更主要的还是想挡住旁边人好奇或者惊叹的视线。
  路过的人不管什么年纪,总要往那颗夸张的心上面看一眼,也常会有小孩拉住家长的手驻足,大声指出:“妈妈,那上面有错别字!”
  原本顾轻舟要把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写上去的,温执意坚决反对,那对他来说无异于在街上裸奔,顾小船和温甜心也被无情否决,遮羞作用也就相当于多加了条裤衩,微乎其微。
  最后顾轻舟灵机一动,选了个夹带私货的四字成语:
  温顾知新。
  做文盲比做显眼包更让温执意能接受一点,但他出门还是戴口罩,有一年被多个小朋友教育过以后第二年甚至戴上了帽子,等风筝升起来了,他立刻走远几步加入观众席,装作不认识顾轻舟。
  作为报复,顾轻舟等到那颗爱心飞得很高很高,不需要再不停跑动后转回他身边,把线轴塞进他手里,摘下他的口罩飞快亲了一下露出来的脸。年轻的妈妈捂住小孩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不是错别字是cp名。被偷袭的温执意脸上染上一片晚霞的颜色,既错愕又有点恼怒,线轴烫手似地从左手倒到右手,最后索性自我放弃,装作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仰头看着天空专心地去调整那根牵着风筝的细丝,任由只挂了一边的口罩在颊边荡来荡去。
  等到槐树细小的绿芽占满了枝头,空气里能闻见啤酒花的香气,顾轻舟就该开始看音乐节的门票了。
  进场第一件事就是去买杯冰沙,顾轻舟不耐热,经常喝完一杯水果冰沙再去抢温执意苏打水里的冰块吃。不过就算是盛暑天气,和温执意贴贴也是一件美事,他不爱出汗,皮肤永远干燥,体温偏低,像一块搁在冷水里的玉,因此每逢夏天,顾轻舟都觉得喜欢他还要更多一些。
  像这种人多到几乎前胸和后背要贴在一起的场合,温执意总是恹恹的,比平时要依赖顾轻舟一点,为了防止走丢,他总是手动和顾轻舟身上的某部分连在一起,有时候抓他的t恤衫下摆,有时用一根手指勾住他牛仔裤的裤袢,像跟着家长到游乐园的小孩,显得很乖。
  偶尔顾轻舟察觉到轻微的牵扯感,微笑着转头看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弄得人心软,只以为顾轻舟是热,举着手持小风扇过去给他吹。
  等到台上开唱了,温执意就不理他了,专心的像在上必修课。只是偶尔顾轻舟唱起来的时候跟着他轻轻地哼两句。结束顾轻舟是要考他的,问他最喜欢哪一首,他其实对音符不敏感,下意识说出口的总是顾轻舟跟唱的多的那首。
  回家后,顾轻舟很快就把温执意心选曲目的伴奏整理成琴谱,在家里那架施坦威上教他弹。这件事上顾轻舟有他的心机,人总是有种慕强心理,怪只怪他找的男朋友太聪明,他也就在运动和乐器上能扳回一成。温执意学识谱很快,但到指法就不行,一脸认真但就是弹不出连贯琴音,欣赏他这种罕见的笨拙也是顾轻舟的一大乐趣。
  在被要求再示范一次的时候,顾轻舟就如同那种打着免费旗号的软件,要求温执意付出一些类似看广告一样的代价来解锁,而被激起了好胜心的温执意总会答应得很爽快——除非十分过火,那他就装作听不见,沉下脸心无旁骛地自己一个键一个键按过去,直到顾轻舟自己再贴过来手把手教他。
  叮叮当当,黑白键交错,成为他们整个夏天的伴奏。
  九月下旬,银杏和枫叶还没到最佳观赏期,但是整座城市已经染成了非常漂亮的颜色,长临最先黄的是白蜡,金灿灿的在一片绿中间闪着光,栾树结了大串花朵一样的粉色果实,石榴也沉甸甸压弯了枝头。
  他们认养的那棵石榴树在市郊,千瞰岭脚下的一处农家院,是有一年顾轻舟打着吸天地精华采日月灵气的旗号,叫写论文快写傻了的温执意去没有天花板的地方散散心时发现的。他连哄带骗连拖带拽地迫使温执意爬了半段山,后者表示灵气没采到他快被山神婆婆采补了,下山闻见烤鱼味儿说什么也走不动了,俩人就进了那处飘着香气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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