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阳了?”
“嗯。”
“哎,好想去看看你。”兄弟情很快就露出塑料本色,叶予庭兴奋道:“难得听你这么半死不活。”
他打来仿佛就是为了幸灾乐祸两句,方廷在不远处叫了他一声,他立刻说:“我在山上呢,信号不好,晚上回去我送你两盒连花清瘟,在家里搁好久了。”
顾轻舟心想等你到家可能只能送我两朵莲花了,没等说出口,电话迅速挂断了。他支起上半身又重重跌下去,像一头搁浅的大鲸鱼,索性放弃自己去医院的念头。
现在应该没有六年前那么糟,顾轻舟艰难地挪到床头,起码他枕着喜欢的枕头,盖着和温执意睡过的被子,遗容会显得比较安详,而且温执意也不会和那时一样伤心。
不止嗓子,浑身都痛,内脏在慢慢融化,身体变得轻飘飘,《神曲》里天堂和地狱之间有一处炼狱,而他正站在里面向上望。
一圈人手拉手围起来在他脑子里唱歌,温执意,李雨微,顾原,还有小小的飘起来的顾晚山。顾轻舟昏沉地睡去。他用力阖着眼皮,眉头皱起来,病毒是一床二十斤重的棉被,紧紧裹着他,使他很难醒来。
因此他毫无知觉,回来的温执意走进房间,替他摘掉脸上的口罩,低声骂了句笨蛋。
他在床头坐了片刻,用手背在顾轻舟额头上试试温度,收回手时身边的塑料袋碰到胳膊,簌簌一响,里面装着他跑了三家医院才买到的特效药。
温执意拿起袋子,放轻脚步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药被搁在门口,原来放在那里的水也新换了一杯温的,温执意打电话给顾轻舟,公事公办地叫他起来吃药,似乎一切只是房东怕租客在自己家出事而尽的义务。
难缠的房客由于神智不清,吃了药继续很乖巧地睡去,任由房东闯入三次,额温枪抵在头上也浑然不觉。
下一次苏醒是半夜,顾轻舟摸了摸自己,应该退烧了,但身上还是酸痛的厉害。他清醒了就不敢再闭上眼睛,生怕下一觉就无法醒来,索性去客厅沙发上呆着,点开了一部关于那场大流行病毒的纪录片。
画面里出现空空荡荡的街道,车辆停在路边,城市里没有行人,如果不是镜头向前推移,他会以为这个画面是静止的。大片集装箱把陆地变成了码头,医护人员穿着盔甲出现,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也看到了温执意说的囤菜,市场停转了,所有人都回到方方正正的居民楼里,等着全副武装的社区工作人员送货上门,外卖软件上的菜秒空,人们重返以物易物的原始时代,用可乐交换香烟,药片交换鸡蛋。
最让他震撼的是一段手机录制的模糊视频,远远的能看见一位穿着粉色睡衣的小女孩蹲坐在阳台上,左手拿着她的拨浪鼓,右手拿着会发光和播放音乐的魔法棒,她一下接一下摇着左手,小魔女变身的欢快音乐里,红蓝紫三色光变换,将她的脸照成下雨天的霓虹灯,她在哭。视频后接了一段事后采访,原来那时候她妈妈被传染了,不知道怎么去医院,“明明妈妈就在我身边,我们就在家里,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没有办法变身,所以希望有别的人或者神仙看到我,救救妈妈。”
一片漆黑里,顾轻舟觉得身上更冷了,他按下暂停键,不慎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啪。
通道的壁灯打开,温执意拎着嗡嗡作响的油锯站在楼梯上,警惕地望着声源。
看清客厅里的状况,他关掉那把武器,随手放到一边,“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顾轻舟清了清嗓子,下意识要往房间里跑,温执意已经坐在他身边,“我至少阳过两次了。”
顾轻舟突然惭愧起来,“第一次感染,比较紧张。”
“喔。”温执意瞥见他的手机屏幕,定格在那位伤心地挥舞玩具的小女孩采访画面,“她妈妈后来康复了。”又说:“基本所有人都感染过一两次。”
他明白温执意是在安慰他没事,但看到那时情景,心里很难轻松。“你第一次感染是什么感觉?”
“记不清了。”温执意想了想,明明才只过去了三年,细节却完全模糊了,那场全球性灾难不再被媒体提起,连常常用来分析防控结束后经济形势的“后xx时代”也成了过时的名词,“那时候已经不需要去隔离舱了。”
“那你当时痛吗?”顾轻舟的身体被一种酸酸的物质占领,包括心脏,他忍不住想,那时候温执意也像他现在一样痛吗?
温执意只是简单回答:“还好。”流行病开始离顾轻舟出事只过去了半年,那时候全世界都在痛,所以他个人的痛苦显得很微弱,好像可以承受。
“蒋一阔呢,他在不在你身边?”
“二零年我还不认识他。”
半晌,顾轻舟只是用因为发烧显得有点红的眼睛看着他,盯到眼眶酸酸的才眨了一下眼睛,“对不起。”
温执意只当他发烧了在说胡话,顾轻舟又说:“他不行。”
这就对了,抓住一切机会诋毁蒋一阔才正常。
他的眼神实在越界,温执意向后靠,和他稍微拉开距离,“二零年你在哪里?”
顾轻舟不好说是在墓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那有人给你送菜吗?”
看纪录片里的情况,城里应该也没人能去烧纸。顾轻舟于是回答:“没有,但是好在我也不太需要吃东西。”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不可以太贴近现实,所以这章调整过,提醒大家特别注意文中提到的纪录片和新闻采访均为虚构~
第38章 回家
“我出门了。”
温执意站在玄关,回头看顾轻舟。
不知道是药物起效还是他钢筋铁骨,第三天这人脸色就比他看起来还要红润,躺在那里没事找事的样子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无病呻吟。
今天他倒是出奇地安静,昨天温执意要去赴蒋一阔的约,他(n)(f)可是一会儿头晕一会儿想吐,最后连心绞痛都出来了。温执意说那不是新冠的症状,他认真道可能是转成相思病了。
“去吧。”顾轻舟非常体贴懂事,甚至主动帮他把礼物拎到了门口,“我在家等你。”
迈巴赫就停在门外,他没出去,蒋一阔也没进来,两个人默契地保持了一道门的距离。顾轻舟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他大学的时候,李雨微和顾原搬到了现在的房子,离顾晚山的幼儿园不远,现在住着倒也方便。
他的男朋友带着新男朋友去见他爸妈,这事儿多少透着点诡异。那天看见李雨微,他就想到褚韬说,两个人是家长介绍认识的,没想到,是他的家长。
其实一开始李雨微知道他喜欢男生,别扭了很一阵子。
复读完的那个暑假,成绩还没出,他就把他和温执意的事抖落了个干净,介绍温执意时很心机地选了一张他在临大入学典礼上演讲的照片。
顾原指着照片一角面目模糊的女生,“这个啊?嚯这姑娘,个子真高,这气质,像你妈!”
“不是,那是主持人!”顾轻舟怕挨揍,没过去,顾原仔细看了看,终于又在照片上找到另一位女性,“这个……你俩年龄差有点大吧?”
“爸!那是校长!”顾轻舟又退开一步,随时准备逃跑,“中间讲话那个。”
“中间讲话那个……是个男孩啊?”顾原终于意识到了坐在他身边的李雨微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你小子中邪了吧?跑什么!给我过来!”
为了这件事,李雨微足有一个月没和他说话,有时候他和温执意在房间里黏黏糊糊打电话,李雨微就会过来把他卧室的门关上。顾原在客厅里暴跳如雷,“等什么成绩!让他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国,不去就把腿打断了再托运!”
顾轻舟探出头,“爸,国外更危险,同性恋更多。”他敢和顾原插科打诨,但是李雨微看过来,他就立刻噤声。李雨微女士在外呼风唤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家也有绝对话语权,她说打断腿没用魂都被人勾走了,顾原立刻收声,去厨房霍霍了一袋糯米粉,把面团想象成儿子,揉搓出一盆小圆子泄气。
当晚顾轻舟借花献佛,煮了一碗端到阳台,“妈,吃点甜的,心情好。”
李雨微坐在摇椅上,没动,他捂着心口,“明明爱神的箭射中的是我,怎么伤了李女士的心啊。”
他妈终于笑了一下,顾轻舟立刻双手把碗捧到她面前,被无情推开,“得了吧,你煮的东西能吃才怪。”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呢。”顾轻舟蹲在李雨微面前,大大松了口气,李雨微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脑袋。
“我不和你说话有用吗?”
“有用啊,我会难过。”
从重新和他说话开始,李雨微慢慢试着接受这件事,先是在他和温执意出去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到他在饭桌上提起温执意时不会放下筷子离席,她把温执意叫做顾轻舟的“男同学”,他们交往第三年李雨微说,请你那个男同学来家里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