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眼皮下那抹茫然的灰蓝色慢慢聚焦,在看清所处环境时,小嘴微微张开,发出一声带着困惑的轻呼。
“这里是关禁闭的地方嘛...”
小孩儿刚睡醒的那股软糯荡然无存,他难以置信地又揉了揉眼。
柔和的辉光从穹顶镶嵌的晶石中流下,将整个宫殿照得明亮,却没有那种生冷的刺目感。
霁炀半蹲下身把江诺尔放下,他没带人去禁闭室,也没带人回教皇的宫殿,而是选了好久才定下一间不大不小的偏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洌的、类似雪松的淡香,江诺尔站在门外,视线在两侧的书架和壁炉之间打了个转,里面温暖的火光反而让他犹犹豫豫地不敢多迈一步。
和他记忆中那个充斥着黑暗和窒息的,不到半平米的“笼子”没有任何关系。
江诺尔下意识抓紧了霁炀的衣角。
“怎么了?”
霁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尽可能地勾着唇角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些。
小孩儿仰起小脸和霁炀对视,眼睛里充满不敢置信的希冀:“要在这里关江诺尔吗?”
“还是害怕吗?”
霁炀不解地望向里侧,这是光线最好的房间了。
江诺尔点点下巴,又快速摇了摇脑袋,指尖不安地绞着过长的袖袍,小声补充:“江诺尔就是觉得有点太好了...”
“以前...黑黑的...还有老鼠...”
声音越说越小,带着记忆深处心有余悸的惶然。
“...以后不会有了。”
霁炀开口,他没说什么安慰人的软话,只是陈述一个让人安心的事实。
又像是一种纯粹的保证,在安静的偏殿里格外清晰。
江诺尔鼓着脸,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霁炀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任由那只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角。
终于,他听到了一声真挚的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感激。
“谢谢你。”
...
江诺尔是好孩子。
霁炀心里这样想着,伸手捏了把小孩儿的脸肉,鼓励道:“进去吧。”
像是得到了最重要的许可,小孩儿这才敢放肆开心起来。
他松开手里的布料,却没有立刻跑进去,而是先扶着门框,弯腰脱下了脚上那双沾了灰尘的靴子。
又小心翼翼地将两只鞋子并排摆在门外一侧,鞋尖朝外,码的整整齐齐。
做完这一切,江诺尔这才赤着白皙的小脚,像只试探水温的小猫一样小心迈过门槛。
暖玉的温度透过脚心传来,他忍不住蜷了蜷脚趾,嘴里“斯哈斯哈”的,可即便如此,还是忍着不适,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霁炀下一步指示。
像是邀请到别人家做客,努力遵守礼仪的乖宝宝。
霁炀跟着进来,见江诺尔两只脚在原地左脚踩右脚的乱倒腾,忍俊不禁。
他指向壁炉旁一张铺着厚厚银狼皮的宽大座椅:“去那里坐。”
江诺尔顺着霁炀的手看去,那把椅子看起来又大又舒服,还靠近温暖的炉火,忍不住红了眼眶。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他迈开小短腿,跑过去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兽皮柔软,包裹着江诺尔整个小身子,他蜷在椅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观察霁炀。
总觉得又想哭了。
霁炀走到书架前,随手选中一卷厚厚的典籍,一回头就见小孩儿眼睛水蒙蒙地盯着他出神。
小孩儿嘴巴一张一张地似乎在嘀咕什么。
他走到江诺尔对面的椅子坐下,凑近了才听清,是在说:“怎么江诺尔明明感到好幸福...还是想哭...”
“江诺尔是不是太贪心了...”
霁炀把书放进江诺尔摊在膝盖的掌心中,起身和江诺尔坐在同一把椅子上。
他握着江诺尔的手翻起书。
那是一本童话读物,却包含谋略、智慧与哲学。
翻到某页时,他在其中一行字符上敲了敲,上面古文字大意写着:
“当森林赐予你超出怀抱的珍宝时,它不是在奖励你的贪婪,而是在考验你的器量。”
江诺尔听得一知半解,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很厉害,特别厉害,像哥哥一样厉害。
小孩儿眼底的那点崇拜藏也藏不住。
霁炀揉了把江诺尔的头发,眼底那点慈父的柔光跟着藏不住。
“那你在这儿看书,我等下让人给你送些吃的,好不好?”
“你要走了吗!”
江诺尔立刻脱口而出,连音量都拔高了不少。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兽皮里,闷闷地说:“那我一个人乖乖看书...”
“嗯,我忙完过来。”
江诺尔依依不舍地问:“真的忙完就来吗?不会是像父神一样哄着江诺尔吗?”
“其实父神要忙也没关系的,就是父神总说会回来,江诺尔总在等。”
小孩儿蜷在皮毛里小小的一团,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下的软毛,故作轻松却更显落寞。
带着那份被承诺又被遗忘的失望,沉甸甸地浮在空气里。
这样的经历,霁炀无从得知,更无法理解。
印象里父神母后恩爱和睦,对他也是悉心教导关怀备至,可为什么到了江诺尔这里,一切都变了样。
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江诺尔的存在,为什么江诺尔口中的父神和他这里的慈父判若两人。
江诺尔身上,到底有着怎样不被喜爱的缘由呢...
“不哄你,忙完就来,你好好看书,好好吃饭。”
说着,霁炀顿了一下,补充道:“不想看书也没事,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乱跑,我会找不到你。”
江诺尔用力点了点头,这一次他依然不怀疑,依然保持期待:“嗯!我会等你的!”
霁炀从殿内退出去,轻轻掩上门,将那束依赖的目光暂时关在门内。
他站在廊下,第一次审视起“父神”这个称谓。
不过,霁炀没在这种情绪里深陷,胸前衣襟里冒着不容忽视的灼热,他伸手探入,指尖触到琉璃面具冰冷与温热交织的质感。
面具刚刚就在发烫,不知是何缘故。
他目前能判断出的是,这面具作为教皇身份的象征,一旦戴上就会自动融入教皇的设定。
不再等待,霁炀将面具覆在脸上,冰凉的触感瞬间贴合皮肤,紧接着,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使者锁定了他的位置,正带着急切波动的信号飞快朝他奔来。
“吾皇,有公务需要您来处理。”
使者还是早上在主殿的那个,半弓着身恭敬地递出了镶着宝石的教皇权杖。
霁炀摆出属于教皇西里斯的威仪,接过后轻嗯了一声。
就在使者准备在前引路时,霁炀没忘记交代:“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不要惊到他,敲过门放门口就好了。”
他最后看了眼偏殿的门扉,转身步伐沉稳而迅速地融入到廊道交错的阴影中。
偏殿里静悄悄的,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江诺尔捧着书,把一本深奥晦涩的童话看得津津有味。
饭菜按照霁炀的吩咐,轻轻敲过门后放在门口,江诺尔一直等门口那道脚步声走远才偷摸扒着门框,发现门口冒着热气的饭菜后,“鬼鬼祟祟”地端了进来。
霁炀中途回来过一次,推开门就看到小孩儿趴在椅子上,摊开的书垫在脸颊下,卷翘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颤动,显然是看乏了。
他放轻脚步走近,拿起一旁的羊毛毯,轻轻盖上了江诺尔蜷成一团的身体。
动作间,他看到江诺尔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像是在梦里尝到了什么甜头。
霁炀在原地站了片刻,确保江诺尔睡熟,悄然离开。
直到夜色深沉,星图在穹顶清晰可见,霁炀才真正处理完冗杂的公务。
再次回到偏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江诺尔坐在壁炉边的地毯上,一听到动静就立刻抬起头,像只等待主人归家的小动物。
“怎么才回来呀...”
被等待拉长的期待,让江诺尔多了声沾了撒娇的抱怨,霁炀耐心解释:“中间回来过,看你睡着了。”
没想到,小孩儿听到这话,反而低下头偷笑起来,肩膀还跟着一耸一耸的。
“你笑什么?”
霁炀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上半身微微前倾。
江诺尔抬起一张小脸,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我知道!你回来给我盖毯子了!”
霁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故意抿出一抹更狡猾的弧度,慢条斯理地否认:“不是我盖的。”
“啊?”
江诺尔眨巴着眼睛,愣住了:“不是吗...”
霁炀不紧不慢地朝旁边抬了抬下巴,壁炉旁一只通体雪白但爪子灰灰的幼犬活跃的原地蹦跶。
小白狗是下午自己溜进偏殿的,霁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它叼着毯子,给你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