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那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带着生命重量的承诺。
  裴青寂抱紧了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眼眶微微发酸,像是终于在荒凉里找到了唯一的归处。
  ***
  裴青寂像是突然卸下了所有的铠甲,在林序南的怀里沉沉睡去,呼吸渐渐放缓,像是终于被彻底的疲惫压垮。
  但他的眉头依旧皱着,紧锁不展,像是在梦中仍旧挣扎,被某种无形的阴影追逐。
  林序南静静地看着他,那股脆弱几乎让人心疼到发颤——这个总是冷静、镇定、用理性将自己层层武装起来的人,此刻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只剩下一具疲惫的壳,脆弱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影子。
  他替他理了理被角,轻轻覆了覆他的手背,确认温度还在,然后才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屏幕的亮光在黑夜里格外刺眼,推送消息一条接一条涌进来,将整个页面填满。
  他点开新闻软件,最醒目的几条置顶新闻几乎带着刺。
  【匿名爆料:知名修复专家裴青寂疑似违规使用加密数据】
  【壁画修复风波?专家身份与过往履历遭质疑】
  【国图旧案再被翻出,裴青寂是否隐瞒过真相?】
  【“神话”破灭?壁画修复项目或存重大隐患】
  新闻下面的评论区,像是被撕开的堤坝,恶意汹涌,冷言冷语、质疑嘲讽夹杂着捕风捉影的推测,像是潮水般汹涌而至。
  【网友:就说呢,哪有人能一路顺风顺水,别出心裁搞个跨学科修复,野心这么大,这下栽了吧?】
  【网友:一直觉得他太神了,原来还是走捷径的】
  【网友:什么文化传承,什么匠心独运,到头来不就是利益?】
  【网友:呵,实验数据加密不是常识?还敢装不知情?】
  【网友:以前吹他的人站出来啊,怎么不说话了?】
  【网友:我敢说,这次的敦煌修复不过是他名声的“最后一搏”!】
  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些冷嘲热讽、添油加醋的传言——
  有人翻出他过往项目的只言片语,说他“靠关系上位”;有人搬出旧案,断言这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有人开始攻击他的人格,说“这种人不配谈传承”。
  林序南的目光在一条条评论间掠过,指尖渐渐攥紧,直到关节泛白。
  那冷漠的文字,仿佛刀锋,一刀刀往裴青寂身上削。
  他抬起眼,看向仍在梦里挣扎的裴青寂,心里一阵发紧。
  他很清楚,这些东西于吃瓜者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轻轻几句话就能拍案叫绝,转身便抛诸脑后。
  但对于裴青寂,却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人表面一向冷淡克制,所有锋芒都收敛得极好,仿佛无论什么风雨都能独自撑过去。
  可这一次,林序南第一次这样清晰而沉重地意识到——裴青寂的背后,究竟背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沉重与不公。
  他前世的崩塌,正是从那句冷漠到近乎残忍的“经费被撤销了”开始,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将他彻底推入深渊。
  那一声轻描淡写的判决,剥夺的不是一个项目,而是他全部的信念与未来。
  如今,舆论再度汹涌而至,像无数尖锐的盐粒,残忍地撒在他旧伤未愈的伤口上,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再一次坠落。
  林序南缓缓呼出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机屏幕锁暗。
  他不愿让裴青寂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赤裸而冷漠的恶意。
  他知道,那些文字看似轻飘,却会像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割开裴青寂辛苦缝合的裂口。
  他伸手覆在裴青寂的眉心上,轻轻抚过那道顽固的褶痕,动作极尽克制,却又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护进骨血里的温柔。
  仿佛只要这样触碰,就能替他把梦魇驱散,把所有阴霾都拭去。
  “没事,有我在。”他的声音低沉,轻得像怕惊扰夜色,却稳得像一根支撑的梁柱。
  天色渐渐泛白,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渗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
  光线像一层薄薄的纱,将这一室的沉寂与温柔笼罩,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
  林序南望着裴青寂,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心疼与坚定。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整个世界都要与他为敌,他也绝不会让这个人再次孤身一人。
  第86章 微尘入画(十五)
  他睁开眼的刹那,胸口猛地一紧,呼吸像被人按住喉咙般短促。
  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擦拭额角,却在触到冰冷的皮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已将鬓发浸湿。
  他强迫自己缓慢吐气,把那种突如其来的窒闷压进胸腔深处。
  眉眼间的痛意被生生压扁,换上一层刻意的冷淡与若无其事。动作克制到近乎机械,他缓缓坐起,背靠着床头,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被褥的边缘,像是攀附着最后的锚点。
  神情似乎很平静,甚至有一丝刻意的疏离,仿佛那些困兽般的噩梦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象。
  可眼底的暗影却浓得几乎要溢出来——那是无法消散的残骸,夜晚一旦静下来便会悄然爬出,将他整个吞没。
  他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本只是想看一眼时间,却在屏幕亮起的一瞬,被刺得眼睛一颤。推送的新闻赫然跳出——
  【古籍修复鬼才跌落神坛,项目叫停,留职查看】
  字句宛如利刃钉在眼前。
  裴青寂盯着屏幕,指节骤然收紧,连血色都被逼退。
  他愣愣地凝视了很久,呼吸混乱到仿佛失序,胸腔像有烈火与寒冰同时翻搅。
  他试图把目光移开,可那些字就像被灼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汗水顺着鬓角一滴滴滑落,冷得刺骨,却丝毫无法浇熄体内那种因旧创被撕裂而重燃的灼痛。
  ——仿佛又回到无数次夜里,他从废墟与指责声中惊醒的瞬间。
  “真巧,刚做好你就醒了。”
  林序南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还冒着白雾的瓷碗,热气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升腾,把他整个人映得温润而安静。
  白瓷碗里是冒着甜香气息的小圆子,汤汁澄亮,浮着几颗红枣和桂圆,雪白的小圆子随蒸汽翻滚出淡淡的甜香,甜意柔和,热气氤氲。
  “吃点甜的。”林序南笑着坐到床边,将碗递过去,声音很轻,笑意温和。
  裴青寂愣了愣,唇角动了动,低声道,“我不饿。”
  “可是我煮了好久的。”林序南眼睛弯了弯,像是没听见拒绝似的,直接将勺子舀了一颗小圆子送到裴青寂唇边,语气带着哄小孩子的意味,“尝尝嘛,好不好?我特意煮的。”
  裴青寂本能地想拒绝,可林序南眼神里那种笃定与温柔,轻轻托住了他心底的荒凉,他最终还是轻轻张开嘴。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桂圆与红枣的香气,裴青寂喉结微微动了动,胸口那股压抑不知为何,缓缓松动了一些。
  林序南看着他吃下去,眉眼柔得像夜色里的星子,故意低声调侃,“真乖。”
  裴青寂手指一顿,心口微微发酸。
  那温柔像悄无声息的潮水,淹没了他伪装出来的淡漠,也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人在心甘情愿地守护他。
  吃过一碗甜水小圆子后,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糖香气,热气还在碗沿缓缓蒸散。
  林序南把碗收拾好,转身时,发现裴青寂竟默默跟在身后,步子不紧不慢。
  乍一看神情仿佛放松,可眉眼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仍旧泄露了他的心境。
  林序南没有多问,只是伸手牵住他,将人带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指尖按下音响的开关,柔缓的旋律随即流淌在空气里,像是为这片空间添了一层安抚的羽翼。
  裴青寂却忽然伸手轻轻一拽,把他整个人拉得略微前倾。
  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将头枕在了林序南的腿上,动作自然得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依靠。
  林序南微微怔住,随即低低笑出声,笑意温润,仿佛一滴水落进静湖。
  他抬手,指尖顺着裴青寂的鬓发缓缓抚过,动作极轻,像在抚平那些缠绕不散的阴影。
  裴青寂仰头望着他,眼神里还残着一丝说不清的压抑,却硬生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别担心我,我没事。”
  “你这话,我要是信了,才真傻。”林序南用指节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温柔的笃定。
  裴青寂没有再辩解,只是静静靠着,像是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归处。
  窗外的风声轻拍着玻璃,伴着柔和的音乐,屋里宁静得只剩下他们交织的呼吸。
  林序南低下头,目光落在他安静的侧颜,指尖又一次轻轻抚过他的发丝,声音低而笃定,“给你讲个故事吧。”
  裴青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呼吸并不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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