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裴烨垂眸,望向楚怀瑾:“阿瑾,梦秋是你的人,你想如何?”
楚怀瑾自然不能逼自己的父亲向丫鬟道歉,哪怕在他眼中,这个丫鬟比他的父亲重要得多。
如果这么做了,他刚踏出楚府的门,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到时候楚府借题发挥,他便有口难言了。
“谁打的人,谁来道歉。”楚怀瑾清声道,“道歉还不够,还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裴烨赞同:“好,你病着不好动气,我来打。”
楚锐攥紧了拳头,他竟没想到这裴烨当真看中了他家这位大公子。他眯起了眼睛,瞥向自己这个往日不起眼的儿子:“怀瑾,杨管事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确定……”
他倒不是为了维护杨管事,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
打狗还得看主人,若是裴烨真的打了杨管事,这跟打在他身上有什么分别?
“他是奴才,还打不得吗?”楚怀瑾眼神淡然,眼底埋藏着几分凉薄。
楚锐和他对峙半晌,最后败下阵来,他笑道:“若是怀瑾能出气,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不加阻拦了。”
他挥了一下手:“带杨管事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两鬓发白的老奴才走进了正堂,他“噗通”一声跪下给楚怀瑾道歉:“老奴对不住长公子……”
“给梦秋道歉。”
“啊?”那老奴显然没反应过来。
楚怀瑾轻哧一声:“你打的不是我,给我道歉作甚?”
楚锐也给杨管事使了个眼色。
好在这老奴才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立刻又跪在梦秋身侧:“梦秋姑娘,老奴对不起你,是老奴瞎了眼,这才冤了好人。”
梦秋抹了眼泪,没有回话。
这时裴烨走上前,抽出了腰间别的鞭子:“本侯也不为难你,十鞭过后,今日的事一笔勾销。”
杨管事惊道:“十鞭?”
那岂不是要将人都打残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奴才,怎么受得住?
楚锐想要阻拦,可对上裴烨眼中的凶光之后,只好将想说的话咽回去。
裴烨没等对方求饶,直接甩了一鞭子上去。
他用的是军中的打法,不致命,却能叫人疼得死去活来。
“啊!啊啊!”
府中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十鞭下去,血肉横飞,腥气扑鼻。
楚怀瑾从怀中抽出了一张香帕,本想递给裴烨掩住口鼻,但倏然想到对方是见惯了血的人,一只手停在空中,没有下一步动作。
裴烨却很自然地接了过去,盖在了自己的口鼻上,很配合地说道:“难闻。”
楚怀瑾唇角微微勾起,旋即又落了下去,他换了一副神色,神情淡然地看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楚锐让人将杨管事抬下去了。
片刻之后,他又扬起了笑容,对着裴烨拱手说正事:“安靖侯,替嫁之事是楚府的错,小女顽劣,逃出游玩,给侯爷添麻烦了。下官知道侯爷放出去的消息是权衡之策,侯爷放心,下官一定尽快寻到二女儿,送到你府上。”
他注意到了裴烨搭在楚怀瑾腰侧的手,眼珠微微移动了半分,脸上露出一抹精明笑意:“若是侯爷喜欢怀瑾,一同收了去也无妨。”
他这儿子长得珠玉一般,明净剔透、清纯可人,虽然身子弱些,可男人不就是喜欢这样的?
也难怪裴侯不生气,还放出那样的消息,混淆视听。
若是能攀稳安靖侯府这门亲事,就算是再舍一个儿子,让裴烨享齐人之福又如何?
楚怀瑾闻言,心中竟然有些惶然。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如今的一切,本来应该属于楚宁雪。裴烨失忆之后便换了个人一般,这样的裴侯,对谁都会温柔似水吧?
他的手指掐着掌心,身上不知传来一阵不适感。他想要呕吐,他想要控诉,为什么他的父亲会把自己当做物品一样,买一赠一似的送给旁人?
为什么他心中只有陆湘云和她的一双儿女,为什么他从不关心自己另一个儿子?
此时,他听到了裴烨低沉的声音:“本侯放出的消息,并非是权宜之策。本侯对楚大公子的心意是真的。”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楚怀瑾听到这话之后,都愣住了。
“从前在书院同窗那些年,本侯便心属于阿瑾。只是碍于男子身份,一直无法表明心意。我与楚家议亲,原本想着做不成夫妻,便是做兄弟也成。成亲那晚看到阿瑾在本侯的房中,本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裴烨铿锵有力的话语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的反应不一。
他扫过这些人的脸,继续道:“既是已经拜堂成亲,那便将错就错下去,这本来……也是本侯的心愿。”
楚怀瑾知道对方是在撒谎,在给自己面子,可是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涌出一阵酸楚。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裴烨的手。
裴烨怔了一瞬,随后反握了回去,二人虽未十指相扣,却生出了几分缠绵之意。
“至于那位楚二小姐。”裴烨道,“说不定已经和自己的情郎比翼双飞,本侯又何必夺人所爱?”
楚锐脸色有些慌了:“侯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女不过是……”
“你女儿逼你儿子嫁给本侯,转眼就和自己的情郎私奔了,你这当父亲的,竟然不知道吗?”裴烨打断了对方,“侯爷放心,这消息……不会传到旁人的耳朵里。”
楚锐擦了擦额间的汗:“这样……那便祝贺侯爷与犬子新婚了。”
裴烨点头:“明日本侯带阿瑾回门,劳烦大人准备些阿瑾爱吃的饭菜和点心。”
第10章 心意相通
回到侯府之后,楚怀瑾的咳疾果然加重了不少。
他咳得心口都疼,半倚在床上,微阖双眼,紧蹙着眉头,嘴里还挂念着梦秋的伤势,问了好几遍她的情况。
裴烨又让人请了医官来医治,重新配了一副药方,唤下人去抓药。
“不然明日别回门了。”裴烨坐在床头道,“等你养好身子再回去。”
楚怀瑾摇头:“那怎么行,侯爷不是和楚家都说好了吗?”
“我回头派个小厮过去一趟,传个话,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儿。”裴烨帮他拢了一下散乱在额间的发,然后拉下了帷幔,“你好好休息,旁的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无妨,我身子无恙,歇息一晚上就能好了。”楚怀瑾的唇有些干裂了,他抿了一口水,“明日早上就能好。”
“你从前也总是这样为难自己吗?”裴烨忽然道。
楚怀瑾神情定住,他对上了裴烨的珀色瞳仁,对方毫无遮挡的赤诚让他下意识地低头回避:“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意思。”裴烨道,“你从前也总是这般为达目的……委曲求全吗?你的身子被自己养得很差,你知道吗。”
这句话是质问,但是他的声音不曾重上半分。
楚怀瑾听了之后,心口开始发酸,他又抿了一口水,怕自己喉咙干到说不出话来:“从前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裴烨捏住了拳头,本来想要呵责对方两句,但是看着对方这副可怜样,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裴烨。”楚怀瑾忽然唤他的名字,“从小到大,没有人保我。我也很想保我自己,但总是……身不由己。”
他这话算是戳到裴烨心口上去了。
裴烨什么都没说,他不能表现得太迫切,以免让对方瞧出什么端倪。
但是他终究不忍心。
“从此,侯府是你的家,侯府保你。”撂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去榻上睡了。
卧床和卧榻隔了两扇屏风,二人能彼此听见二人的动静,但是看不到二人做什么。
裴烨想让对方好好休息,所以才主动睡榻的。
但是楚怀瑾好像会错意了。
他抓住枕头一角,始终都睡不着,就算后半夜勉强睡着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还一直流冷汗,做噩梦。
裴烨半夜被对方的梦呓声吵醒了。
他“腾”的一下从榻上弹了起来,然后披上了一件狐裘,慢慢走近了对方:“阿瑾?”
楚怀瑾喃喃道:“裴烨,裴烨……”
这是在喊他的名字?
裴烨低下头来,想要凑近对方。
“裴仲元……”
竟然还记得他的字。
“快跑!”楚怀瑾又继续喃喃道,“我来断后……”
裴烨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亮光,神色染上几分欣喜,他嘴唇翕动,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肩……
就在这时候,楚怀瑾猛地睁开眼,对上了裴烨的目光。
他慌乱从床上爬了起来,有些心悸道:“侯爷……你怎么在此?”
裴烨握住了对方的手,郑重地问道:“阿瑾,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