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谢琢垂下的睫毛轻颤,然而不等他回答,谢宝琼透着无畏的稚嫩嗓音再次响起:
“我不会死的。爹想的话,我可以陪爹好久好久。”
谢宝琼一个字都没有撒谎。
那伙儿凡人的确没有办法杀了块石头。
而且他能活很久,久到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谢琢这个人了,他依旧能够活着。
“人都会死。”谢琢支起谢宝琼靠在胸口的头,轻声道:“遇见危险是要跑的,小宝。”
他抚了下谢宝琼的长发:“吃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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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的房间不算多,两间做了卧房,一间做了诊堂,供偶尔上门来看诊的病人休息,就是昨夜谢宝琼父子二人住的房间。
剩下的两间,一间用来放药材,另一间便是厨房。
厨房里头支了张桌子,一家人寻常便在厨房中用餐。
谢琢带着谢宝琼来到厨房时,扫视了一眼,厨房的空间很大,东边的位置砌了灶台,哪怕放上了桌椅,依旧显得空旷异常。
桌上已经端上了四碗清粥,温从岚见到他们进来,招呼他们坐下。
谢宝琼在谢琢身侧的位置坐下,温从岚将一碗清粥移到他的面前。
“谢谢温姨。”
谢宝琼这边呼呼喝着粥,谢琢的视线却还停留在桌子边上被熏得乌黑的墙壁。
墙壁的上端屋顶同灶台上面屋顶一样,有个烟囱。
这处房间更像是将两个厨房拼凑在了一起。
谢琢便随口在饭桌上的闲谈上问起。
温从岚解释道:“我爹以前是十里八方有名的铁匠,茂儿爹也是铁匠,这屋子原先是他们打铁用的。
后来茂儿爹走了后,家里要用钱,就将工具拆掉卖了……”
“娘,我吃完了,我先去把柴火劈了。”温茂放下空碗,站起身往外走去。
谢宝琼也喝完了最后一口,眼睛瞥向谢琢还剩了大半的粥:
“爹,你还吃吗?”
谢琢侧眸看见谢宝琼渴望的眼睛,将碗推给谢宝琼:
“吃吧。”
温从岚顺着谢宝琼的话看向谢琢的碗,不好意思地开口:
“家中只有些粗粮,林郎君应是吃不习惯,午后我让茂儿进城买些细粮和肉。”
谢琢推拒了一番没推拒过温从岚,钱袋早在摔下山崖时丢失,他从怀中拿出些贴身放的银钱递给温从岚:
“我与小宝还要在此叨扰几日,小宝这个年纪吃得多,这些温大夫务必收下。”
不等温从岚拒绝,他继续道:“温大夫这可有纸笔?”
“有,等会儿我去找出来。”温从岚行医,家中自然有纸笔。
“等令郎进城时,可否帮忙送一封家书?我与小宝未及时赶往家中,恐家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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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宝琼:看着乖乖的(仅限于看着)
第64章
谢琢已从温从岚口中得知他们目前所处的地方还位于怀阳郡内,那便可往阿瑾祖家送信,再派人交到长公主手中,禀明情况。
当朝官员赴职途中遇袭可不是小事。
谢琢思虑的目光瞥向捧着粥碗往嘴里灌的谢宝琼。
此行人的目的是琼儿,此处又是怀阳郡,其中的巧合不得不令他细想。
将此消息传给长公主是最好的选择。
谢宝琼呼噜完最后一口粥,放下陶碗时,正巧对上谢琢看过来的目光。
谢琢眉眼中的忧思眨眼间被温和取代:
“吃饱了没?”
瓷碗放回桌面,露出空荡荡的碗底,谢宝琼的指尖松开碗沿,视线在谢琢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停留一瞬,脑袋点了点。
趁温从岚离席,谢琢小声向谢宝琼问道:
“琼儿,外祖母给你的小章可还在?”
谢宝琼抬手摸向胸口,林榆初见时赠给他的小章原来被谢容璟系了个绳结挂在他的脖子间,后来他嫌跑动时会与玉佩撞在一起,便摘下来收到袖中乾坤。
“还在。”谢宝琼目光显露出几分担忧:“爹是要拿它当了换钱吗?”他不会把谢琢吃穷了吧?
“怎么会?爹想给长公主送封信说明如今的情况。
但身上的信物在摔下山崖后全部不见了,琼儿的小章借给爹盖一下。”
谢宝琼递出小章:“不给哥哥写信吗?”
“在连安镇时曾往侯府中寄过一封书信,算算时日,璟儿应该已经知晓了你平安无事的消息。
若他知晓我们二人又遇危险,怕是会直接从京城赶来。
袭击你我二人的凶手还未查明,我担心璟儿途中会遇险。”谢琢解释道。
“林郎君,你要的纸笔。”温从岚的声音从门口的位置传入。
谢琢接过纸笔,道过谢,俯在桌上落笔。
桌上的空碗被温从岚摞起,向门外的水缸端去。
谢宝琼看了两眼写字的谢琢,想起在侯府每日都要练的字,站起身追了出去:
“温姨,我来帮你。”
温从岚刚把碗筷放到屋檐下盛满水的木盆中,就看见身后跟出来的谢宝琼,谢宝琼是客人,她自然没有让人干活的道理,笑意盈盈地婉拒道:
“就几个碗,用不着你帮忙,去玩吧。”
谢宝琼站在温从岚的身后,见温从岚没一会儿就将几口碗筷清洗干净,知道自己派不上用场,但他又不想回屋,抬头看见温茂劈柴的身影时眼睛一亮。
“啪”,“嗒”。
半根劈开的柴火落到谢宝琼的脚边。
谢宝琼顿住步子,捡起脚边的木条扔到一旁的柴火堆中,往温茂的方向靠近。
“猫猫哥。”
“啪”。
又是一根木柴擦着谢宝琼的脸向后飞去。
“嗒”。
谢宝琼回过头看向身后落到泥地中的柴火,不偏不倚落在他影子脑袋的位置。
侧斜的朝阳拖着影子,很快被一团更高大的阴影吞没。
温茂拎着斧子与谢宝琼擦肩而过,捡回那半柴火丢到柴火堆中。
往回走时垂下眼睛睨了谢宝琼一眼:
“我不叫猫猫,也不是猫。”
谢宝琼仰起头,盯着面前逆光的身影,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喊道:
“茂、茂、哥。”
温茂什么都没有说,重新从一旁拿过没劈过的柴火。
斧子还未落下,谢宝琼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我可以帮你劈柴。”
温茂扫过谢宝琼的身板,他们二人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劈柴对谢宝琼来说不是难事。
但……温茂的视线看向屋檐下的身影——
他们不知道。
“你要是无聊,可以找点别的事情干。”温茂视线在身旁扎眼的谢宝琼身上扫过,随口道。
“猫猫哥,我不无聊。”
谢宝琼凑得更近了些,他移动的同时视线移向温茂身后的柴火堆。
一柄包着布条的长刀依靠在柴火堆上,谢宝琼辨认了一番,从露出的刀把上认出,正是昨夜温茂用来砍他的长刀。
谢宝琼的目光向上方延伸,温茂冷淡的神色落入他眼中。
他正欲开口时,谢琢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小宝。”
谢琢没受伤的那只手中拎了两个水桶,往他走来。
“和爹一起去打些水回来。”
温家的水缸中所剩的水早晨使用后见底,还未重新挑来灌满。
谢琢写完信后,闲着也是无事,索性包揽了挑水的活儿,还能借机在村中观察一番。
谢宝琼又看了眼布条包裹住的长刀,朝温茂告别:
“猫猫哥,待会儿见。”
谢琢牵过谢宝琼的手往院外走去。
走出院门,谢宝琼后知后觉地记起了件事:
“爹,我现在不是小宝,我现在是林暮石。”
晨间的薄光笼罩在谢琢的脸上,镀上层光晕,那张如玉的脸唇角轻勾:
“嗯,爹知道。
但暮石也是爹的小宝。”
谢宝琼被谢琢牵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绕到谢琢一步前的位置,跟随谢琢的步子倒退着往后走,看向谢琢带有笑意的脸,不确定地问道:
“一样的?”
“一样的。”
谢琢很快反应过来谢宝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何意思,不变的字换了肯定的语调从他嘴中吐出。
“小宝就是小宝,变了何等模样都是爹的小宝。”
谢宝琼望着谢琢恬淡的脸,觉得谢琢在撒谎,他要是现在在谢琢面前变成原形,谢琢可不见得还能说出这话。
他在这一个瞬间突然反应过来,晓春为何在得知他撒谎时会生气。
知道别人在对自己撒谎时的感受确实很糟。
但谢宝琼什么都没说,毕竟他也对谢琢撒了很多的谎。
泥土的腥气混合着水汽钻入谢宝琼的鼻腔。
他看着两个木桶中被灌上满满的井水,被谢琢拎起,来时牵着他的手也拎上满满的水桶,眉毛纠结地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