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话恰好戳中了两人观念的核心分歧。
  谢珩信奉‘出身定格局’,而谢临洲坚守‘教育无高低’。
  谢珩看着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心里添了几分不耐,却还是耐着性子多说了一句:“你如今是国子监内的博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盼着你出纰漏,想替你的位置,广业斋的差事本就够让你吃力,再卷入窦家的事,惹火上身,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识趣的人。
  闻言,谢临洲淡淡一笑。他并非不知自己处境艰难,同僚的轻视、学生的特殊,早已让他尝尽了国子监的人情冷暖。
  但他从现代穿越而来,带着‘每个学生都该被看见’的教育理念,即便身处困境,也不愿妥协。
  “多谢谢博士提醒。”他收起课业,微微颔首,“只是教书育人,本就该抛开杂念,若因怕惹麻烦便放弃学生,倒辜负了‘博士’二字。”
  这话让谢珩一时语塞。
  他看着谢临洲温润的眉眼间,那股藏不住的执拗,忽然有些无法理解。
  这人明明看似佛系,却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比谁都要坚持。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离去。
  此人不可理喻。
  谢临洲站在原地,望着谢珩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字帖,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知道,谢珩的提醒并非全无道理,窦家的事确实棘手,但他更清楚,每个学生的天赋,都不该被世俗的评价体系和家族的是非所掩盖。
  要是他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这一群学生当真会没了未来。
  廊下的风又起,吹落了几片阔叶,落在谢临洲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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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和谢夫子约定好后,阿朝天天都盼着去城里。可家中活计多,加着王绣绣近来也不晓得发什么疯,日日盯着他,他寻不到理由出去外头。
  这日,晨雾还未散尽,染着水汽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
  阿朝担着两桶待洗的衣裳刚拐过墙角,就见王绣绣像根枯木似的立在廊下,眼神像是要把他这个人洞穿。
  他停下脚步,桶沿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那双异于常人的蓝眼睛在晨光里透着几分迷茫,终于忍不住出口询问:“绣绣表姐,这几日你作甚一直盯着我?”
  王绣绣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原本还算周正的脸上此刻拧成一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哽咽:“我做什么?该问你做什么才对!阿朝,你一个外乡人,安安分分做事不好吗?非要四处招摇,惹是生非。”
  阿朝被她没来由的指责说得一愣,蓝眼睛微微睁大。心道,这王绣绣怕不是吃了火药,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他扪心自问,来王家十来年,每日不是跳水劈柴做饭食就是下地种菜栽种粮食,鲜少与人起过争执,更别提‘招摇’二字。
  “绣绣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阿朝蹙起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日日都在院里干活,哪里惹是非了?”
  他要是能惹是生非,王家还能过安生日子。
  说罢,他在对方走神的片刻翻了个白眼。
  “哪里惹是非?”王绣绣往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怨怼,“你那双眼睛,整日里晃来晃去,给谁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阿朝这才明白,她是在怪自己的眼睛。但也觉得奇怪,他眼睛一直这样,怎么王绣绣现在才发火。
  他生来便有一双蓝色的眸子,与爹娘住在一块时时,还被爹的好友羡慕眸子漂亮,自打爹娘去世寄住在外祖家中后便受尽了旁人的指点与议论。
  因此他一直刻意低调,尽量不引人注意,直到前些年当今圣上纳了个绿色眼睛的妃子,处境才好了些。
  “绣绣表姐,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阿朝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直说?”王绣绣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嫉妒,“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张公子近日送我回家,每次都盯着你看。你以为他是来看布的?他是来看你的,看你那双勾人的蓝眼睛。”
  张公子乃是她在国子监认识的汉子。
  阿朝这才想起,家中近来确实有位姓张的公子常来,每次都要与王郑氏闲聊,带的礼品也十分丰厚。
  他只当对方是真的对王绣绣上了心,没想到居然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心里一清二楚,他面上还要装作懵懂无知,“张公子看我做什么?我与他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王绣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可知张公子是我心上之人?我与他相识已有半年,本就快要定下婚约,可自从你出现在他面前这会,他便整日魂不守舍,上次更是当着我的面,说你这双蓝眼睛生得极好,若是能娶到这样的人,便是此生无憾。”
  她羡慕嫉妒恨,凭什么凭什么。
  两人是私下约定终身,张家父母还不清楚内情。
  说到最后,王绣绣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眼神凶狠地瞪着阿朝:“都是你,若不是你,张公子怎会对我冷淡下来?你就是个狐媚子,靠着一双眼睛勾引人。”
  阿朝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对她这番话并不觉得惊讶,只觉得自己当真厉害,一双眼睛就把人勾的神魂颠倒。
  而且还不是他主动勾人的,他忍不住想,谢夫子是不是就是看在他眼睛好看然后请他吃糖葫芦的。
  想了片刻,他连忙拉回神识,看着王绣绣梨花带雨的模样,“绣绣表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阿朝的语气冷了下来,心里没有丝毫同情,觉得有些荒谬,“我与张公子无任何瓜葛,他如何看待我,与我无关,更谈不上我勾引人。你若是真的喜欢张公子,该去与他说清楚,而非在这里对我撒气。”
  “说清楚?我怎么说?”王绣绣情绪激动地喊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阿朝,你就不能离他远些吗?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阿朝一向是顺从的,听此,轻声道:“绣绣表姐,原来是这样,你早些说,往后张公子送你回家,我就躲在庖屋不出来,这样可好?”
  得到想要的回复,王绣绣心里满意,“这还不错,还有,以后凡是我跟张公子出去,你不能出现。张公子要是单独与你说话,你立刻来喊我,还有还有张公子来家中找我,你就去地里头干活。”
  无论她说什么,阿朝都当做耳旁风,点头如捣蒜。
  等对方心满意足离开,他便担着桶往河边去。
  王春华已经在河边等他很久了,见到他姗姗来迟,关切问:“怎么了?来这般晚?”
  阿朝一边将衣裳倒进大木盆里,一边讲王绣绣那些无理取闹的话告诉对方。
  小姑娘拿起皂角用力搓洗起衣裳来,眉头紧蹙,“这绣绣真的是越发不像话了。”她安慰,“阿朝,你别忘心里去。”
  她心里是鄙夷王绣绣的。
  阿朝应声,思绪飘远。
  刚来王家之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天生的一双眼睛,会引来这么多是非。那时邻居们总是对着他的眼睛指指点点,说他是‘异类’,是‘不祥之人’,就连巷子里的孩子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玩。
  今日听到王绣绣指责的话,心里有了别的想法,他们寻常老百姓不喜爱他这样的眼睛,张公子那样的大户人家就喜爱,说不定,说不定……
  第25章
  阿朝心里越想越美。
  很快就与王春华一块洗完衣裳回家。
  他们将洗干净的衣裳拧干,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衣裳上,泛着淡淡的光晕。
  王春华左顾右盼一会,轻拍阿朝的肩膀,“阿朝,我们明日去城内逛一逛吧,怎么样?”
  “我跟你吗?被三舅母晓得了,肯定会被骂的。”阿朝摇头,他很意外对方会主动提出一起去逛。
  王家王老爷子他们夫妇二人不反对孙子孙女去城内游玩,安全回来即可。可王郑氏这人只能自己的子女去不能别人的子女去,总觉得其他人去了就是在花自己的钱。
  上回,王陈氏因王老大衣裳实在破的穿不了,再三询问过王老太太终于去城内买了一匹布回来做衣裳,恰好被王郑氏看见,那骂的叫一个脏。
  屎尿屁乱放。
  他能晓得的理,王春华哪能不晓得,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明日三舅母的侄子成亲,她们一大家子都去吃席,没人管我们的。我今夜跟我娘还有春风商量好,我们两个明日把活计都做完了就去,逛一个时辰就回来。”
  上回赶集日,被娘管着,她都没给自己买一根头绳。昨日瞧着王绣绣头上崭亮的发绳心里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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