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应该介绍,好朋友嘛。
就剩这几个朋友了。
可是她和裴挽棠没有在谈恋爱啊。
可是她还想要一点体面。
她的朋友都知道寰泰现在的老板叫裴挽棠,她把个女人弄到只剩半条命;她们刚才也听到霍姿说她老板姓裴,也知道何序是女人。
那如果介绍,不就马上把前后的线索关联起来了。
可是在朋友面前,她总还是想要一点体面的嘛。
她们今天“序儿,序儿”叫了她很多回,说她好看,说她学习好,很看得起她,她也已经听习惯了赞美,现在就,想要一点体面。
“下次吧,今天太仓促了。”何序下车,笑得勉强。
庞靖:“哪儿仓促了,现在才六点……”
“靖靖,”庞靖话到一半被谈茵打断,“我们今天都灰头土脸的,去了让人觉得何序娘家人邋遢,改天吧。”
庞靖欲言又止,不太甘心,她和程雪明天就离开了鹭洲了,再见真不知道什么时候。
程雪话少,但善于观察,这会儿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她和谈茵交换了个眼神,拉走庞靖继续说服。
谈茵话在嘴里再三斟酌,问何序:“可以吗?”
简短又隐晦的三个字。
有关心,有对何序尊严的维护。
何序看着谈茵,陌生的酸胀感从她心脏深处冒出来,“可以。”她说。
以及,谢谢。
谢谈茵给的体面,谢她的关心。
但是可惜,她只有被裴挽棠彻底厌弃,然后扔掉的份儿,没有自己选择和反抗的权利,谈茵给的这些体面和关心,她注定回报不了。
那至少别让她们担心,只记住今天在小竹山上的快乐就好。
“她对我特别好。”何序说:“真的。”
谈茵欲言又止。
有些时候,越是强调的,越不是真的。
谈茵却无法挑破——何序脸上的笑看起来太勉强了。
“再联系。”谈茵只能这么说。
何序含糊地应了声,被霍姿护送着往车边走。蛇已经爬上了她的脊背,她站在打开的车门前,脸白了几分:“对不起。”
“我说什么了,你就道歉?”裴挽棠朝何序伸出手,骨节还是那么细长,皮肤还是那么白皙,说:“上来。”
很温和的语气。
反常的平静。
何序脊背的凉意上涌,一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想逃跑,身体却像是被裴挽棠的目光锁住了一样,不受控制地把手放进她手心里,被她拉着上车,离开了小竹山。
路上没有任何交流。
霍姿目不斜视地开车,裴挽棠手撑着颌骨侧在一边,撇开环境音后的极端安静里,何序听到蛇头在耳边吐信,蛇尾耀武扬威似的甩着坠在脚踝的宝石。
一下,一下……
“不饿?”裴挽棠说。
何序陡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正坐在餐桌前吃饭。
厨房今天做了松茸炖官燕、鸡枞菌炒芦笋尖、蟹粉小笼包……很丰盛,餐后的樱桃饱满新鲜,很诱人。
所有这些食物都靠近何序摆着,裴挽棠面前只有一杯温水和一粒退烧药。
何序捉着勺子的手收紧,后知后觉想起上车那会儿裴挽棠伸过来的手还很烫。
但一般到第二天晚上,她就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这次怎么反倒严重?
嘴唇都是白的,虎口上,她咬出来的牙印结着薄薄一层痂。
何序被那片暗红刺激得心跳加速,恐惧感从头到脚,她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可思绪像被掀翻了的墨水,飞溅横流,无法忽视更无法控制,她本能去求和,去讨好,去关心,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让情况变得有利,让裴挽棠消气,“你还没好?”何序问。
裴挽棠靠着椅背,右手搭在桌上,食指若即若离贴着水杯,闻言,杯子被推离寸余,平静的水面出现一点波动,她说:“你在意?”
何序喉咙抖索,想起自己之前几次的无视。
虚伪的伎俩被轻易穿拆。
裴挽棠说:“不在意何必开口问?”
何序:“……”
退烧药被扔进杯子里,裴挽棠捏着杯子晃了晃:“我死了,你不就自由了?”
绝对温和的语气。
绝对尖锐的用词。
何序心脏狂跳,耳膜里全是血液奔涌的轰鸣:“我……”
裴挽棠:“你不是一直在等这天?”
何序:“没有。”
裴挽棠:“没有?”
吱——
往常沉重的实木椅子,今天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都是缓和的。
裴挽棠起身的时候,顺手把樱桃推到何序手边,然后垂腕拨弄、挑拣。樱桃掉出餐盘,滚了满桌,自有的低温、水渍的冷感不断撞击何序手背。
何序竭力克制着的缩手的冲动一动不敢动。
不久,拨弄挑拣的动作停了,裴挽棠将最满意的那颗喂进何序嘴里,轻兜她的下巴,示意她嚼。过程里一直垂眼注视着她,等她把果肉咽下去了,摊开手掌,接住果核,说:“真的没有?”
何序如鲠在喉,还残留有浓浓果香味的牙齿剧烈磕碰。
裴挽棠又喂了她一颗,体贴至极,接着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淡声道:“我怎么记得三年前你那一刀捅向我的时候毫不犹豫?”
“当啷!”
何序手里的勺子掉在碗里。
胡代立刻上前擦拭溅在桌上的汤,另有人给何序重新盛汤,换勺。
裴挽棠已经上楼了,被她扔进杯子里的退烧药开始缓慢溶解。
客厅冷不丁陷入寂静。
积压在何序心里的不安一涌而出,快把她的胸膛撑破。
她感觉到裴挽棠的怒气了。
前所未有的强烈。
可她外在的表现却是不冷脸,不生气,不发火,异常极其。
明明她说谎被抓了现行。
之前只是和谈茵几人吃顿饭而已,裴挽棠都把她扔进了泳池。
今天是撒谎了。
还是利用裴挽棠的好心撒的谎。
还是在她发烧腿疼的时候,做了她最厌恶的事。
何序的不安冲破胸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挤得胃里一阵干呕。她立刻抿紧嘴唇忍耐着,过了很久才松开唇继续吃饭。
——不好好吃饭,裴挽棠会更不高兴。
只吃两口,何序忽然放下勺子:“我吃饱了。”
何序跑着上楼。
卧室的灯没开,但卫生间里有水声。
何序在卧室中央站了几分钟,按捺着铺天盖地的不安,过来隔壁洗澡。她今天洗得很慢,脑子里设想各种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画面,甚至连一些只有恨意的、尊严全无的疼痛交融都想到了。
这是她活该,所以即使对此恐惧万分,她也还是硬着头皮回来了卧室。
裴挽棠刚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后,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径直往床边走。
何序一愣,心直往下坠。
过去这三年,她的生活虽然如履薄冰,但不可否认,裴挽棠不真正发火的时候,她的日子是很好过的。她已经适应了这种“安逸”,就很难接受她突然变脸。
何序慌地下意识跟过去抓住了裴挽棠手腕。
裴挽棠站定回头,目光对上的瞬间,何序本能想松手。想到脚踝上挥之不去的痛感和束缚感,想到谈茵、庞靖和程雪,何序抓紧裴挽棠说:“今天不做?”
上车之前她就已经说过“对不起”了,往后她不知道还有办法让裴挽棠消气,她没见过这种不动声色的裴挽棠,心里完全没有底,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做。
她们之间只有床上这点关系。
每次她表现好,裴挽棠就会放轻动作,加强耐心,或者以其他方式表达她的好心情。
她吃这套。
何序按捺住无章可循的思绪,尽可能冷静地注视着裴挽棠。
裴挽棠瞳孔浓黑,即使平静看人也透着一股强烈的凌厉和审视。
沉默半晌,裴挽棠转身面对何序,一只脚踩在她脚上。
力道很重。
何序觉得疼,但又没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她就只是站着,等裴挽棠说话。
裴挽棠身上散发着热气,有刚洗过澡的原因,也有发烧不退的,她脚下一点一点用力,直到何序的冷静被撕碎,变了脸色,才说:“爬了一天山,还有精力?”
何序疼得张口就是一声轻喘,身上细微地发颤。
裴挽棠踩得更狠:“还是因为心情太好,就不觉得累了?”
何序声音都在抖,行为下意识示弱:“裴挽棠……”
又是这招。
像是在昭示裴挽棠昨晚的愚蠢。
裴挽棠毫无征兆踩到底,接着猝不及防撤脚、抽手,远离何序。
何序踉跄地后退一步,看到裴挽棠转身坐在床边,说:“何序,我去不了的地方,你是不是玩得格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