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沈君正重义,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往医院赶,正巧是家宴,家中成员都在,沈修齐再一来,真就像是亲家一家都到了。
沈凝光见他进门,待他招呼过后,将他拉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夜风拂来合欢淡淡的清甜,沈凝光面露忧色,问他:“若是胡向荣情况不好,留下遗愿要你和胡旋结婚,你该如何?今宵又要怎么办?”
她往休息室瞧了一眼:“这二者之间,爷爷必然不肯你娶今宵。”
窗外的合欢花在微风中轻颤,他目光落得很远,问沈凝光:“我的人生,一定要受人掌控吗?”
他收回视线看沈凝光,语调平缓:“在与今宵有关的事情上,我绝不退让,不管他是胡向荣还是谁。说句不好听的,胡家的下坡路越走越远,胡向荣再一走,他们更奈何不了我分毫。爷爷年纪大了,已经不管事很多年了,未来沈家究竟是听谁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将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并非是在谈什么权力,只是说一场寻常天气。
他用自由换来此刻的话语权,不是为了处处被人掣肘。
倘若他走到今天连自己爱的人都拥有不了,那他费尽心机稳住沈家的现在地位又有什么意义?
沈凝光听了这话反倒是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么多年,总算是见到你为自己活一回了。
“她还好吗?”
沈凝光问今宵。
沈修齐眉心稍稍一收,直言:“不太好,你若有空,带她出去逛逛。她每天和我在一起,恐怕也嫌乏味。”
沈凝光淡淡挑眉,倒是少见沈三爷这般束手无策,她了然道:“我会尽快安排。”
临近午夜,沈修齐还未归家。
今宵从画室走出来,听见厨房还有响动,便放下水杯走过去看。
雷伯正在备菜,她站在岛台边,问雷伯:“这么晚了还要弄消夜吗?”
雷伯顺口回答:“湛兮没吃东西,让我给备点儿。”
“没吃东西?”今宵疑惑,“他不是回去陪爷爷奶奶吃饭了吗?”
话说到这里雷伯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回答得太快,这时候再想否认又太刻意,他便答:“是胡旋爷爷,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湛兮和家中二老都过去探望了。”
“这样啊。”今宵弯了弯唇,“那您先忙,我上去了。”
话说完,她转了身,心里却像是屏了口气,怎么都散不掉。
她回到房间,脱了衣服往浴室洗漱。
水柱温热,不断冲刷她的皮肤,她好像感知到一点情绪波动,是尖锐而刺痛的。
不知为何,她从这样的情绪波动里预见了不久后可能会迎来结束。
她为自己此刻的心态变化而惊讶,明明在两个月以前,她还无比笃定她和沈修齐会有以后,而到今日,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无边际的黑暗。
她想,若是此时结束,她应该不会太难过,毕竟,她的人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恍惚听见有脚步声走进房间,这种时候,不会有别人,她下意识呢喃:“湛兮。”
沈修齐脚步微顿一瞬,听清是在叫他,他又赶紧上前,坐到床边去回应。
入了夏,家里换了更薄的被子,可这时候盖在今宵身上,仍不见多少起伏,她太瘦了。
他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她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眉心微蹙,而后像是半梦半醒地呓语:“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该是怎样的惶恐,才会让她在睡梦中发出这样的疑问?
沈修齐忽然浑身僵滞,身体关节像是上了层锈,移不得,动不了。
她的声音恍若一片毫无重量的翠叶落进水中,除了激荡起他心中的涟漪,再无响动。
大抵在她的认知里,她便如这飘摇的花草一般,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落。哪怕他为她圈出了一片只供她生长的花园也不够,她不敢在他的土地上扎根,因为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被人连根铲走。
是他爱得太少,才让她惶恐至此。
他放开了她的手,俯身往她眉间轻轻一吻。
兴许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
-
有言说,自我了断的人,因阳寿未尽便已失了人身,死后灵魂会被困在自我了断的地方重复了断,直至阳寿尽,业障消,方能离开。
自我了断是重罪,灵魂入不了轮回,久而久之,便成了山间的孤魂野鬼,永世飘荡,受尽磨难。
因此需要人间的亲属为其超度引路,助其脱离苦海,早入轮回。
这些说法,今宵以前是不信的。
可当她看着沈修齐一直记挂着为父亲操办法会一事,还早早请了父亲的牌位送往妙喜寺供奉时,她才明白此事对生者的意义。
这世上或许不存在什么灵魂轮回,但存在切身能体会到的温情和安慰。
她从沈修齐的用心里感受到了安慰。
哪怕这样的想法确实玄乎飘渺,但在那一刻,她真的希望父亲在另一个世界能免受苦难。
请完牌位从妙喜寺回来那天傍晚,天边火烧云浓烈像一幅油画,余霞散成绮,无与伦比。
宝殿隐在青松茂林之中,飞檐朱红,琉璃澄莹,猝然一记钟声响,惊起林间白鸟二三,经幡猎猎,檀香悠悠。
她与沈修齐牵手站在阶前的古松下,树荫落半爿,他在明暗的交界处,一面热烈如焰,一面清冷如霜。
她神思出走,定神看他,忽然为之心动。
风从他与她之间穿梭而过,拂来一点青竹的淡香,他唇瓣翕动,说:“等你父亲的法会结束,随我回家好不好?”
她的情绪在那一刻产生了猛烈的震动,好似地动山摇般,久久难平。
细细想来,她已经很久没产生过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了,她多想应一声好,但说出口的却是:“可以吗?”
她不确定,她不知道,更不敢想。
这些日子,她只要将事情想远一点,便会立马感觉害怕,她控制不了这种恐惧的出现,哪怕她并不想胆怯。
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病了。
她需要找个心理医生。
沈修齐并未察觉她的情绪变化,只是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又笃定地告诉她:“当然。我的家人都想见你。”
姑且,她姑且认为这样的见面是对方抱有友好且期待的心情。
她不会因此收获失望与难过。
她轻轻应了声好。
回去第二天,她请了上午的假,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医院。
见过心理医生,描述了症状,倾诉了心事,最终确诊为ptsd及轻度抑郁。
说来奇怪,当医生告诉她,她的情绪持续低落,兴趣减退,自我评价降低,以及
注意力与行动力的下降都是因为病症时,她竟然有一瞬的放松。
既是因为生了病,那便意味着她能被治好。
只要能恢复如初,那她还能像以前一样,狂热地爱着沈修齐。
这是唯一一件,她还不肯放弃的事情。
走出医院时,她心情大好。
手中的诊断报告单轻飘飘,甚至于勾在腕间用以辅助睡眠和调节情绪的药物也没有重量。
日光清透,她大步往停车场走,凭记忆找到车的位置,却见自己车旁站了个穿米色衬衫的男人。
她疑惑着走上前,对上一张笑得很浮夸的脸,像港片里故作嚣张的街头小混混,笑容里满是戏谑。
她站在原地不动,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若是此人对她做出危险行为她该要如何脱困求救。
那男人朝她走近了两步,问她:“是今宵小姐?”
语气还算客气,她没应,只警惕地问:“你是谁?”
男人笑笑:“你不必在意我是谁,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你爱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宵紧锁着眉头,被正午的艳阳晃得睁不开眼:“你什么意思?”
面前的人似乎很喜欢看到她这般反应,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说:“你知道你父亲在宁市的那块项目地如今在谁的手里吗?”
这个提问,就差直接告诉她,那块地在沈修齐手里。
她不做言语,等着他下一句话。
男人也没想到今宵这般镇定,既然故弄玄虚不管用,那便开门见山。
“你应该认识周启翔吧?你父亲的合作伙伴,当初项目暴雷的时候,周启翔拿着诚意十足的转卖协议找上了崇吾,”他说到这里停顿一瞬,遗憾地长叹,“可惜啊,有人见死不救。”
他上前了两步,几乎碰上今宵的肩,微微偏头,往她耳边留下一句足以令人深想的话:“你说,如果当初沈修齐及时接下了这块地,你父亲,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话说完,那人蔑笑着离去。
一阵风过,今宵猛地一颤。
血液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温度,六月末的正午,她站在艳阳之下,忽然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