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玉鹤安居然让他们进侯府,可见外面并不安全,只有守好府门,才是上策。
  玉昙点了点头, 抿着唇想了会儿, “贺大娘跟我来, 来几个力气大的婢女,一起走。”
  *
  这群叛军打着掳官府家眷的旗号,行强杀掳掠, 平民商户家也遭了劫难。
  叛军冲进玉昙小院时,发现内里早就空空如也,骂骂咧咧地往下一家去。
  汴京城内一时之间犹如炼狱。
  被掳走的官员家眷被押往了皇城。
  皇城内,太明宫。
  廊角的铜铃在秋风中乱响,庄严的宫门处只剩下寂静,当值的小黄门倒在血泊里,取而代之的是千牛卫牢牢把控住了这座皇城。
  现今千牛卫名义上效忠的是皇上,可实际上的千牛卫大将军,卫韩乃大皇子母家叔父。
  “殿下。”千牛卫齐呼一声,气势如拥护新帝继位,打开了太明宫的宫门。
  大皇子楚云飞身着玄色织金蟒袍,鳞片在烛光中泛着凛冽的寒光,领口袖口绣着流云纹,身形挺拔,快步进了皇帝寝殿。
  前殿大厅已经呜呜泱泱,跪了一大片朝中重臣,今日午后均被楚云飞,假传皇帝诏书入了宫。
  “外面的厮杀声是怎么回事?”
  方才千牛卫杀掉禁军的声音传进了大厅,大臣们人心惶惶。
  “大殿下,陛下召臣等前来所为何事?”
  “为何这么久未得陛下传见?”
  楚云飞低垂着眼睫,扫了一眼跪在大殿中的大臣,三书六部均在,被传召回领兵的玉征也在。
  据他所知,玉征此次回京,带了北衙禁军精锐神武军,跪在玉征身旁的正是他新提拔的将领,好像还是他的准女婿,名叫沈无咎,嫡子玉鹤安倒是没跟在他身边。
  楚云飞冷笑两声,想想也能明白,这玉鹤安是个怪胎,明明玉家有爵位,家族世代为武将,以为母亲是出自书香世家,就偏走了文官的路子,就算走通了,大概也不得玉征喜爱了。
  玉鹤安不过一个翰林院侍讲,应当被关押在翰林院,不值得他费心。
  比较棘手的是三皇子监管的左右金吾卫,竟然以主将生病为由拒不听召。
  不过没关系,就算金吾卫能护住皇城,也不能护住汴京。
  郑州的三万府兵也快到了,三皇子拦不住他。
  他们朝堂相争这么多年,终究是他胜了。
  “诸位莫慌,我也是被父皇传召而来。”
  楚云飞气定神闲地走了几步,勾唇笑了笑,“深夜前来,父皇病重已久,诸位心头大概已经有了猜测。”
  皇上身边的大总管亲自领着楚云飞进了内殿,一时间大殿内的大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恐怕今日的灾祸躲不过。
  几个清流文官,背脊挺直。
  “若是大殿下,真有谋反之心,微臣便是撞死在这廊柱上,也不侍这反贼为主。”
  “微臣亦然。”
  还未走远的楚云飞听到了,唇角上扬的弧度更高了,头也不回地进了内殿。
  一瞬间太明宫紧闭的殿门又开了,千牛卫高举着火把,大殿外跪了一群人,老弱妇孺皆有,五花大绑,唐横刀横在颈侧,在刀光的映照下,脸色惨白。
  方才还想以身明志的文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在人群里瞧见了,妻子抱着尚在襁褓的幼子,身旁跪着他教导几年,已能读书习字的长子,还有年迈的母亲,颐养天年的父亲。
  若是他敢撞死在这,全家给他陪葬。
  有人尚因自己家人未被抓获而庆幸,还没松懈两刻钟,千牛卫不断押解着新抓获的官眷。
  他们明白了,楚云飞要登基还要堵上他们所有人的嘴。
  一墙之隔内殿。
  楚云飞撩开明黄的帷幔,明黄色锦被裹着形容枯槁的身体,两侧凹陷,颧骨高高凸起,双目紧阖,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证明,这位曾经威风凛凛的帝王还活着。
  “父皇,儿臣来看你了。”楚云飞坐在龙床旁,十分贴心地掀开了锦被。
  枯瘦的眼皮下,眼珠子转了两圈,眼皮总算掀开了一小条缝。
  “逆、逆子。”气若游丝,喉咙里用劲才挤出两个字。
  “父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三弟吧。只是这么多年,我做事勤勉又公正,你实在找不到废除儿臣的理由。
  铁矿的事儿臣已经解释过了,不过是几个幕僚瞒着儿臣干的错事,为何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逆子,罔顾国法,私自开采铁矿,早就有不臣之心。”
  “父皇一直告诉儿臣,裴家势大,已有我大周锦绣山河上毒瘤脓疮之势,让儿臣做这剜瘤利刃,儿臣也甘心做这事,以为父皇是磨我心性,磨练我意志。
  前些日子父皇对儿臣做的那些事,儿臣才忽然明白,我何尝不是三弟的磨刀石。
  父皇,你骗得儿臣好苦啊。”
  “逆子。”没了锦被做遮盖,皇帝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父皇,你是在等三弟吗?你身在高位这么多年,不应该早就看明白吗?三弟手握金吾卫为何不来救驾,他是在等儿臣杀了你啊。
  儿臣是孝子,日后也是明君,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儿臣请父皇亲眼看着你的臣子,对我俯首称臣。”
  大总管从书案上请出了明黄的圣旨,跟着楚云飞身后,去了前殿。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内务总管捧着明黄的圣旨,站在大殿上,颁布传位楚云飞的诏书,圣旨合上那一刻。
  殿外箭矢如雨,羽箭穿透窗棂钉在木柱上,吓得大臣们东躲西窜。
  一片厮杀嚎叫声中,数千金吾卫杀了进来,千牛卫不敌,很快就落败了。
  三皇子楚云岚踩中一众的尸体,踏进太明宫
  那一刻,一众大臣也没松口气。
  手握圣旨的楚云飞和手握金牛卫的楚云岚,隔着大臣遥遥对峙。
  谁都认为他们是这场宫变的胜利者。
  直到太明宫外,明晃晃的火把,另一队铁骑银甲,将太明宫团团围住。
  一个谁都没能想到的人走进了太明宫,跪在了大殿上。
  “儿臣楚云策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平日备受忽视的五皇子楚云策,领着隶属皇帝的亲兵羽林军前来救驾。
  当场所有大臣都如见救星,只有跪在武将前排的玉征脸色铁青,楚云策身后,银甲郎君玉立,刀刃见血不损半分风度,正是他的便宜儿子,玉鹤安。
  玉征怎么就天真地以为,皇帝派他的神武军去镇压郑州的三万府兵,以他和沈无咎为质,是让他当个纯臣。
  原来早就找到了他的便宜儿子,当这把最锋利的刀刃。
  这位陛下,真是一直在玩权衡之术。
  内殿的门开了,大殿之上,小黄门搀扶一身明黄的皇帝,稳稳当当地走向那把龙椅,虽说眼瞧着还在病中,但没如方才那般,方才下一刻就会一口气喘不上来。
  楚云岚才如同楚云策般跪下:“儿臣楚云岚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朝臣一应跪下:“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云飞握着圣旨摔倒在地,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咳咳,此番救驾,多亏了云策。”
  皇帝轻咳了几声后,目光才落到楚云岚身上,明明楚云岚先到,但不臣之心已生。
  父子之间间隙已有,隔了好一会,“还有云岚,朕养了个不孝子,索性还有两个乖顺的儿子。
  云策身旁的玉鹤安一并上来,让朕瞧瞧,此番多亏了你了。”
  此刻朝臣们将视线纷纷落在了玉鹤安身上,这位新科状元郎,才破了铁矿案,又因救驾走到了御前,当真是风头无两。
  *
  赵秋词站在府门前,不安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府兵备的箭矢早在夜半就射了干净。
  红漆大门被撞得一震又一震,叛军前赴后继地抱着合木撞击府门,势必要撞开府门。
  若是没有箭矢,这府门最多还能抵半个时辰。
  她不能跑,战场上没有逃兵。
  “破门那一刻,冲上去,杀。”
  黑夜里,板车的车轱辘声,在这片厮杀声中显得突兀,赵秋词转过身。
  只见几辆大板车拉着竹筒停在他们身后,玉昙命令婢女将酒窖中藏酒全部搬了出来,装在干竹筒里,点燃后投掷了出去,府门外哀号一片。
  天光熹微时,板车上的竹筒都快被投掷完,叛军突然如退潮的洪水般,开始消散逃窜。
  众人终于得以喘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