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沈无咎和玉鹤安仅一面之缘,当初也算玉昙救了他,有着救命的恩情,他从军前还想过见她一面报恩。
  只是现在救命恩人,变成了害他所爱之人流落乡野的罪魁祸首。
  感激里掺杂了些怨恨,只等有机会报了这桩恩情,日后便不再往来。
  人已送到了,他抱拳向玉鹤安告辞。
  朝廷为他们安排了驿站,他转身敲了一下江听风的肩膀。
  “走了,侯爷进宫了,我们待在这儿,也不像什么样子。”
  江听风沉声道:“你先走。”
  沈无咎看了看江听风,一起上战场这么多次,还是捉摸不透他。
  这小子一直都透着股古怪劲,行军诡异,上阵杀敌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官职升又快又猛,但还是不要命似的拼,又揣了满肚子心思,再怎么接触,他都不愿与你深交。
  之前听闻江听风好似在汴京还有喜欢的人,他偶然见过他提笔写信的样子,难见的温情,好似厉鬼脖颈上还拴着一根血线,让他还能行走在人世间,还能称作人。
  在班师回朝前,照理应当书信先报平安。
  没见江听风的信,他还打趣过他,江听风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坐在营地后的山坡上,吹了一下午的风。
  沈无咎又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性子,能让他服软,再怎么都好脸相待的唯有赵秋词一人,他转而走向其他几位将领,一行人乐呵呵地走了。
  一时之间,只剩下玉鹤安和江听风二人。
  “你找我有事?”玉鹤安站在石狮前,他与江听风不过幼时见过几面,之后再留意到他,便是宋老夫人之前有意他和玉昙的婚事。
  江听风走近一步:“玉鹤安,你在查前礼部尚书赵子胤的案子?”
  “在查。”
  “你可知道赵秋词为何托你查?或者说赵秋词查到了,当年谢凌勾敌叛国的铁证,却又不相信,没办法了吗,只好转头查这桩案子。”
  谢凌是谁?
  玉昙的亲生父亲。
  原本只是一名肆意江湖的侠客,巧合下救下了,因贪污治水银两的礼部尚书家,被判流放娘子赵青梧。
  二人游历过一段时间,平头百姓翻案无门,上头手眼通天。
  谢凌瞒着赵青梧从了军,风头正盛时,带着三万大军死在了撩山谷。
  那一次领兵的左将正是江听风的父亲——江随之,随行军医是他的母亲李茗,他们都死在那场大战里。
  他冷眼打量着江听风,没有接话,江听风眼角发红,似困兽最后垂死的挣扎。
  “若不是那场战输得彻底,玉侯不会分身乏术,你娘亲也不会死……我父母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怪玉昙的父亲——谢凌,甚至她母亲还调换你妹妹的人生,你当真不恨他们吗?”
  像是找到了和他一样的受害者,将痛苦愤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他所预想的人生是,查到父母当年死的真相,血刃仇敌,报仇雪恨,凭着军功加官晋爵,就算玉昙是侯府娘子,后半生,他也必定不会委屈她。
  可原本心头的一点甜,变成了最锋利的尖刀,划开血肉,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
  “你当真不恨玉昙吗?”这几个字简直是他从牙缝中挤出来。
  “查了这么多年,窥见事态的一角,就着急下了定论。”
  “所有证据都指向谢凌卖国,我会继续查……”江听风往侯府里瞧了瞧,红墙高阁,瞧不见一点那人的身影,他往后退了退,“若真相如此,你又当如何?”
  “江听风,你在问我还是问你自己,你的答案你自己清楚,我的答案,没必要告诉你。
  你若真认为是谢凌害死了你父母,你就离玉昙远一点,将上一辈的恩怨卷到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江听风往后退了,转头走了几步,那句常说的“代……”我向玉昙问好,终究是没能说下去。
  当初没有上一辈连绵的纠葛,无数封书信上只留下一句问好。
  是怕她念他,又怕她忘了他。
  大街上明明瞧见玉昙身边又有他人,妒意和未出口的爱意交织,现下他们之间又隔着恨海,错过就好。
  *
  玉昙跑得慌忙,回到小院子时喘着粗气,当真是不宜出门,一出门全是不想见的人,改天得让贺大娘买一本黄历放屋子里,出门就翻一翻。
  夏初的热气渐渐上来,那骨子里压抑的焦躁,又冒出了头。
  她扶着院门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儿。
  楚明琅不愿相帮,她倒是料到了,提日后岭南会寄药材过来,不过场面话,她还是明白的,需要另寻一个日子去薛神医处,治疗这一身的病症。
  “娘子,你回来正好。”贺大娘刚从厨房冒出头,又往里走了,不过几十息就端了一盘芋泥糕出来。
  紫色的芋泥糕被捏成了各种形状,小兔子,狐狸,豺狼皆有。
  “快来,快来,娘子。”贺大娘拉着她到小院子后门处,一棵大槐树下,摆了两个小马扎在那,院子后门开了一条缝。
  清风透了进来,那股子焦躁没能缓解,她只得坐在小马扎上,双腿并拢
  院子外一阵喜气吹拉弹唱,紧接着就是一阵热闹的鞭炮声。
  “隔壁有女郞要出嫁?”她透过门缝瞧了瞧,贺大娘是好热闹的性子,原来拉着她来瞧隔壁嫁女。
  贺大娘地摇了摇头,神神秘秘道:“原本隔壁是没人居住的,尚书家出了件丑闻,才慌忙将人挪了进来。
  传言是尚书家庶女,在宴会上落了水,湿身闯了外男的屋子。”
  她捧着芋泥糕的手一抖,这不是李絮设计她的剧情吗?
  难道又有哪个倒霉的女郎受了李絮的欺骗。
  “也不至于就嫁了吧,只要事情瞒下来……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捧着芋泥糕啃了一小口。
  “若真是如此,也真不至于要到嫁人的地步,怪就怪在,女郎进了屋子,屋子里的郎君中了春药,女郎和郎君春风一度。
  后来,再一查,这药竟然是女郎自己下的,只是药错了对象,明明是要下给儿子的,却不小心弄到了老子身上。
  老子也是个没良心的,娶这么个娇滴滴的女郎,竟然只是为妾。
  尚书府落了面子,不让她从府门出嫁,只得从娘亲的私宅出嫁,就搬到了隔壁。”
  贺大娘的话刚落,婢女就扶着新娘子出了府门,低头进了软轿,婢女侧过身时,她瞧清了婢女的脸,竟然是在李府落水那日,引她去换衣的彩霞。
  轿子中那人是谁不言而喻,没想到李絮终究有一日,败在自己的手段上。
  想要通过卑劣手段,促成心上人的婚事,没想到爬上了心上人父亲的床榻,成了他的小娘。
  贺大娘继续絮叨:“歪心思动太多了。”
  喜轿已被抬走了,她望着满地炸后的爆竹,只剩下欢喜后的余烬。
  她和李絮的纠葛算是彻底落尽,她坐在小院子后门,啃完最后一块芋泥糕,她彻底坚持不住了,见过楚明朗后被压抑的燥热,全部反扑,几乎是靠贺大娘搀扶着才回到屋子里。
  “娘子,你这样子不对劲儿,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虽说这芋泥糕她也吃了,但到底不比玉昙娇贵,一直见玉昙按着小腹,似乎肚子极其难受模样。
  “没事,不是吃坏东西了,我躺会儿就好,你出去吧。”
  她埋进被子里,小腹的酸胀感更明显了。
  “娘子有事唤奴婢,奴婢就在院子里。”
  贺大娘只得放了纱幔退了出去,纱幔挡住了光影,让她分不清时辰,在床榻上躺了好一会儿,燥热也丝毫没有缓解,小腹的涨坠感加剧。
  太热了,她拉了拉领口,松开些,仍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强撑着身子出了房门,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银盘挂在天边,是一个团圆的好日子。
  她扶着墙壁,摸索着去了茅房小解,急得她满头大汗。
  不行,压根一点儿都不行,
  她蹲了半晌,只好慢腾腾地回到屋子里。
  “你去哪?”玉鹤安站在纱幔后,脸被天青色纱幔挡住了,瞧不见脸上的表情,语调发冷。
  她原本以为今夜玉鹤安不会回来,今夜赵秋词和玉征回府,本是他们阖家团圆的日子。
  “你去哪了?”
  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玉鹤安问的究竟是上午,还是方才她去哪儿了。
  “杳杳,为何着急去见楚明朗?”玉鹤安撩开了纱幔,快步走到她面前,离她太近了,不过一臂的距离。
  那股子燥热更明显了,她很难受,往后面退了退,“只是碰巧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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