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江芙诗一听,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而江羽已经转向湛霄,直接发问:“若你出手,可有把握取得曹锐项上人头?”
“十成把握。”湛霄平静看她,话锋一转。
“但是,此非上策。曹锐若在此时暴毙,所有人都会认定是殿下所为。皇上即便不动声色,心中也必生芥蒂。届时,殿下将更为被动。”
“况且靖国公府树大根深,此时动曹锐,无异于打草惊蛇。”
“皇姑。”江芙诗拉着江羽的手,语气恳切:“此事万万不可。曹锐若在这当口死了,怕是会引来更多祸事,如今时机未到,尚待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江羽看着她紧张的模样,脸上的肃杀之气渐渐消散,化作一丝无奈的笑意,“行了,姑姑也就是气头上说说,岂会真这般鲁莽。”
“你也折腾一天了,好好歇息吧。”
刚走出一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江羽问道:“对了。你既然熟识医理,有没有固本培元,重振雄风的方子?姑姑府里那几个不中用的,近来总是精神不济。”
江芙诗一听,脸颊立刻飞起两朵红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湛霄,羞赧地跺脚:“侄女的药是治病救人的,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羽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姑姑还真是行事毫无顾忌,这般私密话题也能随口道出,江芙诗兀自想着,脸上的热意还未完全消退,目光游移到一旁的男人身上。
瞬间,那令人面红耳赤的话题重回脑海。
湛霄的五感远超常人,定然是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了!思及此,她顿感浑身不自在,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咳咳……”她假意清了清嗓子:“夜色已深,这里无需伺候了,你且退下吧。”
湛霄闻声,姿态未见丝毫紧绷,反而比平日更松弛三分,只微微侧首。沉静的目光仿佛月下深潭,波澜不惊,却又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微妙的窘态。
“是。”
见他离去,江芙诗才像骤然卸下力气般,在座位上静了静。殿内烛火噼啪,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论家世与势力,靖国公府远超她这个没有母族支撑的公主,根基稳固得如同磐石。她不过是个空有封号的孤女,与之对抗,简直螳臂当车。
但现在事情已发展到这个地步,曹彰中毒、曹锐记恨,事情已无回旋之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越想越烦,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竟生出几分赌气般的念头。
干脆下次再有这种事,直接下毒毒翻他们算了,省得这般步步惊心。
这个念头让江芙诗心绪稍平,她起身走向寝殿深处,在枕下暗格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玉盒。
先前为防曹家人搜府,府上所有药材与她炼制的那些成品,都已送往长公主府暂存,唯独这“红天芒”,她实在担心有失,冒险留了下来。
红天芒十分难寻,只生于幽僻之地,可遇不可求。据《百草秘录》记载,它是解毒圣药,能克多种奇毒,若再搭配九星花,甚至可以炼制出有“起死回生”之效的灵药。
按理说,若她能寻到九星花,与这红天芒搭配在一起,没准就能彻底化解湛霄体内的寒毒。
但九星花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只在海拔极高的高山之巅、雪线附近的岩石缝中生长,且十年方能开一次花,花期还只有短短三日。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也没听闻太医院或是内库中有这味药的存品。
连皇宫大内都没有,这天下还能从哪里寻得?
她心里没底,只觉得这希望渺茫得近乎没有。
可湛霄的病情已不宜再拖。
若她判断无误,他寒毒发作的周期大约是每十五日一次,待一段时间后,频率还会加快。他能撑到如今这个地步,想必发作频率早已增加过数次了。
若再找不到解决之法,他大概只剩一年左右的寿命,这已是最保守的估计。若是不保守……
江芙诗不敢再往下想。只要一想到湛霄或许会在某天,如同上次那般毫无征兆地倒在她面前,气息渐渐微弱,身体冰冷,她就心脏发紧,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
不怕不怕,现在还有时间,没准能有其他路可以走。她可以每日给湛霄把脉,精准确定他的脉象起伏与寒毒波动,再根据身体反馈一味一味试药,总能找到压制甚至化解的办法。
直到躺下床,她仍在忧心湛霄的病情,精神明明已困倦不堪,身体也疲惫到了极点,思绪却如同绷紧的弦,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看着跳动的烛火,她开始不受控地感到害怕,既担心曹家又会寻衅上门,搅得府中鸡飞狗跳,一时又忍不住去想,湛霄此刻在做什么?
索性披了件外衫起身,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悄悄打开一道缝隙。
飘雪纷飞的庭园中,穿着黑色狐裘的男人正在练剑,招式凌厉又流畅,随着飞舞的雪花起落,仿佛那些雪花不是来自天上,而是被他的剑锋牵引、随他的动作流转。
不知为何,原本惶惶不安的情绪,在见到他背影的那一刻便消散无踪。她无来由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可靠的,无论发生什么,即便是天塌下来,他都能稳稳接住。
依靠在窗边,缩在厚重的衣物里,江芙诗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皮渐渐沉重。就在她脑袋一歪,即将滑倒的瞬间,庭中练剑的男人已无声掠至身侧,伸手稳稳托住了她的头。
小巧的脸蛋托在掌心,还没他的巴掌大。湛霄收回目光,将她扶好靠在窗边的软榻上,为她掖好衣角,又掩上窗户,挡住了窗外呼啸的北风。
江芙诗就这样在窗边睡了一夜。第二日青黛进门时,吓得脸都白了,赶忙上前探她的额头:“殿下!您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天气这般寒冷,您在这里睡着,若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江芙诗揉了揉额角,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睡着,本只是打算看一眼湛霄便回去安寝,谁知……不过,她昨夜睡得极好,周身暖洋洋的,并未觉得寒冷,只将这归功于屋里的暖炉烧得旺。
洗漱后用过早膳,她便又翻开了医书。医书的外封早已被她撕下,换上了《女则》、《列女传》之类的封皮,与其他书籍一同摆放在书房的十余个巨大书架上。如此一来,任谁前来搜查,也绝不会发现这些竟是医书。
她一个方子一个方子地试,汤药熬了一碗又一碗,后来甚至架起一口小铜锅,专心致志地炼丹。
所有熬好的药、炼出的丹,都让湛霄按时服用了。她想通过他服药后的反应,细致观察寒毒的强弱变化,从中找到破解之法。
可每一次,他都是沉默着接过去,仰头喝下或吞下,既不抱怨药的苦味,也不主动说身体有什么感受,连眉峰都很少动一下。既不追问,也不评价。观察不到任何有用的反馈,让她倍感挫败。
临近年关,雪下得越来越大,鹅毛般的雪花密密麻麻飘落在庭院里,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江芙诗守在咕嘟作响的铜炉旁,看着炉中跳跃的火光,屋子里药香四溢,连她的衣裳、发丝都浸透了这股苦涩的清香。
忽然一道黑压压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挡住了炉火把她映亮的光线。
抬眸一看,是湛霄。
她还以为他如往常一样是来请脉的。这段时日,湛霄除了巡视府邸、检查安防,剩余的时间几乎都在陪着她炼药。
“你先等会儿,今天的药还没好。时辰到了,我自会为你诊脉。”
然而,眼前之人却并未如往常般沉默坐下。他一动不动,只用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殿下,没用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不必再徒劳了。”
江芙诗握着药匙的手一顿。
他看着她,继续道:“只要属下还用剑,这毒,便一日不会解。”
江芙诗愣住了,过了好久,才怔怔地反问:“……为什么?”
湛霄沉默了片刻。
窗外风雪声簌簌,衬得室内格外寂静。他垂眸看向自己执剑的右手,缓缓将掌心摊开。
“此毒名为‘寒髓蚀脉’。”
“中毒者运功越深,寒毒反噬便越烈。修习的武功越高,毒性扎根便越深。”
他抬起眼,注视江芙诗:“属下的剑道,走的便是至寒至冽的路子。这身修为与寒毒早已同根同生。如同冰与雪,若要化去冰雪,除非烈日当空,将这一身修为也一并化去。”
江芙诗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