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冰凉的茶水入喉,暂缓了燥热,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忽然听见一阵极其细微的破空之声。
  江芙诗疑惑地朝窗口望去,透过缝隙,庭院中,一个挺拔的背影正在练剑,纷扬的雪花簌簌而下,触地即融。缭绕的剑光如月下奔流,将他周身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
  这时她才发现,那人的剑格正中央镶嵌着一块翠绿色的玉石,非常特别。
  她不懂剑,也不懂武功。
  可她就是莫名觉得,此人武功修为深不可测,已臻化境。
  正如眼前,剑光与雪光交织,仿佛浑然天成,竟分不清哪道是剑影,哪片是飞雪。
  江芙诗不免看呆了,直到对方剑势一收,回过头来。
  两道目光于清冷的空气中骤然相撞。
  他没有丝毫被窥破的窘迫,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雪月映照下,平静得如同深潭。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
  江芙诗心尖一跳,立时就想避开,却听那人说:“殿下,雪夜风寒。”
  “……嗯。”她应了一声,支摘窗落下,回到寝殿。
  方才窗隙透入的凛冽寒气,令她面上的燥热去了几分,,如今一躺下床,倒觉得困意沉沉袭来,又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门外有牢靠之人把守,格外安心,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
  转眼就到了十月末,迎冬之期。
  在离迎冬典还有些时日的时候,江芙诗就收到了内务府呈上的规程文书。
  迎冬典是秋冬之交固定举行的重要庆典,是重要的皇家社交活动,邀请重臣家眷出席是惯例。
  所以说,不仅她会出席,娄冰菱作为太尉之女也必然在列,与她有过节的李婉如作为永嘉侯嫡女、李贵妃的侄女,也定会出席。总而言之,是一场热热闹闹的,为皇子公主、世家子弟创造联姻和来往机会的活动。
  每年迎冬典都会举办四日,首日抵达安顿、举行开营夜宴;第二日是各家子弟自由游园、诗酒相会;第三日进行马球、射箭等竞技;第四日则是最受瞩目的皇家狩猎。
  而江芙诗每年都只是做个看客,从不参与狩猎,主要是她这府上,并无真正精通骑射、能护卫她入围场的人。
  出发当天,皇室的仪仗队浩浩荡荡从宫门而出。
  因江芙诗住在宫外,所以她的车驾是直接从公主府出发,在半途并入皇家队伍。
  跟在她们后头的,是长公主的华丽车驾与她那群格外引人注目的随行队伍。
  车队行驶到一处狭窄的临崖路段时,一只野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惊扰了马匹,霎那间,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随即发狂般拖着马车冲向山崖!
  江芙诗在车厢内被颠得东倒西歪,额头重重撞在车壁上,一阵剧痛传来,耳边是侍女们的尖叫与木头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飞身跃上马车,斩断套索,在车辆即将坠下悬崖前抱住了车里的江芙诗,带着她腾空落地。
  颠簸中,江芙诗紧紧攥住了眼前人的衣襟,直到双足稳稳踏上坚实的地面,才回过神自己被人牢牢护在怀里。
  湛霄松开环住她的手臂,后退一步,“属下失礼。”
  江芙诗惊魂未定,倒也顾不上这些虚礼,当即有些腿软,身子晃了晃,幸亏青黛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上上下下地打量:“殿下,可有哪里伤到?”
  仔细一看,是她华贵的宫装被勾划开了几道口子,露出的手肘处也撞出了一片青紫,看着颇为狼狈,但好在都只是皮外伤。
  只不过麻烦的是,他们的车驾彻底损毁,横在路中,导致后方的长公主车队也被迫停了下来。
  华丽的车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起。
  “前头是发生了何事?”长公主江羽慵懒的声音传来。
  紫苏连忙小跑着上前致歉并说明情况:“回长公主殿下,我家公主的车驾因野猫惊马而损毁,阻塞了道路,实在万分抱歉!”
  “哦?”江羽眉梢微挑:“带本宫瞧瞧是怎么个事。”
  江羽从车上下来,施施然行了几步,看到了略显狼狈的江芙诗,以及她身旁气场冷冽的护卫。
  “皇姑。”江芙诗施礼:“耽误姑姑行程了。”
  江芙诗回京这些年,长公主对她虽算不上热络,却也从未刻意为难;平常会面时,相较于其他趋炎附势的人,长公主对她始终还算友善。
  江羽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啧啧道:“瞧瞧这小可怜见的,车也毁了,难不成要走着去围场?上来吧,与本宫同乘。”
  她主动牵上江芙诗的手,吩咐嬷嬷去取伤药,“走吧,到本宫车上去,长路漫漫,陪姑姑聊聊天解闷正好。”
  “那叨扰皇姑了。”江芙诗顺从点头,任由江羽带着她。
  长公主的马车内部极为宽敞奢华,比她的宽敞不少,只是她刚跨上去,就见里面还有两个眉目俊秀、气质温顺的男子,估计就外面所传的面首。
  据她所知,长公主的前夫是已故镇国大将军的独子,名唤孟烨。
  此人承袭了家族爵位,在军中亦担任要职,本是前途无量的驸马。
  然而三年前,他在一次宫宴后酒醉失态,竟于御花园中高声非议父皇,字字句句皆被内侍听去,禀报御前。
  龙颜震怒,斥其狂悖,当即夺爵下狱。
  最终,父皇念在孟家满门忠烈、且孟烨确为酒后胡言的份上,饶其性命,但革去所有官职,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而就在孟烨被定罪的三日后,长公主江羽便身着素服,亲自入宫,以“教夫无方,无颜再居公主之位”为由,恳请陛下准许她与孟烨和离,自请闭门思过。
  这之后,父皇非但没有降罪,反而怜其深明大义,特赐下丰厚田庄与珍宝以示抚慰。
  自此,长公主虽卸下了驸马府的担子,却真正得了自在,闲暇时养养面首,游历山水,活得比从前更加洒脱不羁。
  “你们先退下吧。”江羽随意挥手。
  两名面首安静地躬身下了车。
  江芙诗下意识地朝他们离开的方向多看了一眼,江羽便勾起红唇淡笑道:“怎么,看得这般认真?要不要姑姑把他们送给你玩一夜?”
  这突如其来的孟浪话语惊得江芙诗双颊绯红,连连摆手,见江羽笑出声,她才反应过来皇姑是在逗弄自己。
  江羽说:“傻孩子,逗你玩的。你尚未出阁,若真这般,陛下怕是要罚我带坏你了。”
  “坐近点吧,给你涂药。”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江芙诗有些拘谨地挪过去,“皇姑,我自己来就好。”
  “别动。”江羽拂开了她的手,“跟姑姑还客气什么?”又拉起了她的袖子,指腹抹了点药膏,轻柔地涂了上去。
  “这药膏是西域进贡的灵药,你这点小伤,瞧着淤青吓人,不出两日便好了。”江羽一边涂一边说。
  “你最近风头可是不小啊,”江羽话锋一转,抬眼瞧她,“坊间都传,你擂台选了个身手矫健、模样顶好的侍卫,可是刚才那个?”
  “姑姑也听说了这些闲话……”江芙诗神色微赧,“都是外面以讹传讹罢了。侄女只是近期屡屡遇险,身边无人可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为自保。”
  江羽手上动作未停,了然地笑了笑,接着声音压低了些:
  “不过,你确实该小心。”
  “又是擂台选护卫,又是当街遇险被救……这般引人注目,只怕有些人,”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眼里容不得沙子。”
  江芙诗心中微讶,长公主这话说得隐晦,但所指再明白不过。
  她垂了垂首,低声道:“侄女明白,谢皇姑提点。”
  “好了。”江羽松开她,“仔细这两日先别碰水。”
  她看着江芙诗沉静无波的侧脸,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你呀,还是这般冷静寡淡的性子。可这宫里是吃人的,光靠躲和忍可不行,你得支棱起来,给自己寻个依靠。”
  “你也到了年纪了,”江羽的语气变得有些深远,“这次迎冬典,京中顶尖的青年才俊都会来。你父皇……或许也会在此时考量皇女的婚事。”
  江芙诗心头一紧,指尖微微蜷缩。
  她从未认真思虑过婚配一事。在她看来,自己未必会等到那个时候,只要被她瞅准了时机,是定要逃出这黄金牢笼的。
  再者说了,她身为公主,婚配之事从来轮不到自己做主,不过是父皇用来制衡朝堂、笼络权臣的工具。她即便有心仪之人,又能如何?
  江羽这话实在令她不知如何往下接,只得垂下眼睫,轻声道:“侄女的婚事,自有父皇和皇后娘娘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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