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她旁边的人呢?那公子瞧着面生,也不像本地人。”
  “看这唯恐沈家小姐被人伤到的样子,想必是她的夫婿了,当初沈家二小姐才刚刚出阁,沈家全族便被关起来了,也忒不厚道了点儿。”
  ……
  这一声声的话,字字句句都被昭黎二人收入耳中,其间也不乏谩骂损害之语,昭黎也只当没听见作罢。
  五步一拜,十步一叩,昭黎就这样一直往皇宫的方向走着,一步都不肯停歇。
  不知何时,地上已然有了隐隐的红痕,她的额头上的血也沾在地上,才惊觉已然磨破了皮肉。
  只见昭黎双唇泛白,满脸的汗水,汗水同血水相融到一起,又顺着皮肤的肌理流入她眼中,杀得眼睛生疼,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来揉揉眼睛。却也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又继续叩拜着,往皇宫的方向。
  又不知过了多久,时怀瑾就这么看着昭黎额头的血不住地流出再干涸,再新一轮流出。直到她膝盖上也已经磨出了血,鲜血洇透了白色的裤腿,透过布料沾到了地上,幸好衣物料子还算名贵,没那么容易磨破,否则她受的苦只能更多。
  时怀瑾走得越是往前,面色就愈发凝重,他如今感觉胸口烦闷异常,见昭黎一步一步地这样行进着,倒不如他替了她,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受得住这种磋磨。想着心疼之意便又涌了上来,但他却有口不能言,只能兀自跟在她身后,护她周全。
  待到到了皇宫门口时,昭黎已经流了满脸的血,混着汗水的血水,两个膝盖也早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伤口上夹着碎裂的沙砾,一片血红中泛着青紫。
  当她跪完,再一次起来时,终于有了喘息的工夫,这些个日夜为之努力的地方,她终于到了。
  第13章
  顺着流程,告御状的人还要先受上二十大板,需得见了血,若没见血,便等见了血再停手。
  眼看着那拿着棍子的人走来,昭黎如甘愿赴死一般,此时莫说是二十大板见血,便是滚钉床,她也不惧。
  棍子一下一下地落到她单薄的脊背上。
  嗵——
  嗵——
  嗵——
  ……
  开始昭黎还能笔直地跪在地上,任由血水混着汗液一齐顺着她的皮肉流下,不知何时她的唇角已然泛了红色。就算隔着衣裳,但夏日衣着单薄,如何受得起这种捶打,一下比一下更重,直至她口吐鲜血——
  “噗——!”昭黎在捱完最后一棍的时候直直往前一倾,一口鲜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陆大人早就不忍再看,几个跟着来的小厮也不敢看,即便是上过战场,也未曾见过一女子能在经历这样的皮肉折磨之后能一声不吭。
  沈家昭黎,实属刚烈。
  “放行——”那监督的官员见见了血,便不再拦着,放了他们一行人去了。
  但见那大殿宏伟异常,便如书卷上所写的,檐檐金吊,处处鎏金。然一处看去直觉心头的压抑直冲天灵盖,正门极宽,却把守层层。又见一侧门于东,二人守之,其皆着锦衣,劲腰宽肩,目不斜视,眼无杂物。
  众人皆东门而入,只见昭黎双手捧着血书,跪着往前挪动,一路过去——刺目的红。
  皇帝早知她来告状,特地在早朝时间便等着了,只是听说她要告孟絮,皇帝虽忌惮孟絮,却不觉其有谋反之心,若真如此,便一并处置了。
  满朝文武见来人皆是一惊——
  二八芳华的少女满脸血水地跪着过来,一下一下地蹭了满地的鲜血,名贵的衣料如今同破烂一般。只是那张脸上满是坚毅,紧蹙的眉,咬紧牙关的神情,一张白生生的脸上染了那样多的灰尘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如残破却不残败的野玫瑰一般。
  只听端坐在正殿上的那人道:“来着何人?”
  这便是当今圣上,九五至尊,生杀予夺,雷霆雨露皆是恩赐,赏是赏,罚亦是赏。皇帝正襟危坐,面目间却透露着一股云淡风轻之意,如今他登基不过三载,已然除掉了众多前朝老臣,其中不乏勾结外敌之人,亦不乏妄图趁新帝登基而动摇江山社稷之人,自然,被冤枉的替罪羊也不在少数。沈正天便是其中之一。
  “臣女沈昭黎,乃是沈正天的二女儿。”昭黎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几个时辰的跪拜已然让她心力交瘁,只是这并不会影响她的信仰分毫。
  闻道是沈正天之女,皇帝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问道:“何故来此?朕这金銮大殿上,可没有你那投敌卖国的父亲。”
  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昭黎心头,如同一柄小刀,一下下拉开心头上的肉,再用刀尖搅碎,内里破碎不堪,而外皮不过裂了个缝,让人听来皆是胆寒。
  昭黎不卑不亢道:“臣女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家父之事,家父一生清正廉洁,自是不会做那背信弃义、罔顾国法之事,这定是奸人所害!臣女已然搜集齐全证据,还望皇上明察!”
  言罢,她举着的血书更高了些,却不见来人接过,就让她这样一直举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昭黎举得胳膊酸痛,关节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脸上身上都冒了汗,好不容易凝结了的血痕又被汗水冲开,浸入了眼睛,一阵抹不去的酸涩。奈何她还不能用手擦脸,就只能任由血水混着汗水流入眼睛,又被她通过眨眼挤出来,流出来后落入皙白的脖颈,而后一齐没入已被汗浸透的衣裳。
  昭黎此举便是要等皇帝搭话,但如此她的身子自是撑不住的。时怀瑾眉头紧锁地看着她,沉默了几瞬,就在听见她愈发沉重的呼吸后,他如同下定了怎样的决心。伸手接过昭黎手中的血书,径直走上去,呈了上去:“请皇上明察,还沈家清白!”
  一字一句如跳珠碎玉般零落在堂上,他便抬头直视了殿堂上的人。
  时怀瑾一双眼睛生得同时卿如出一辙,内里的寒光都一般一样,被那样的眼睛看着,皇帝被唤起了儿时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那是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彼时他作为先帝的第七个儿子,并不受待见。论出身,他母妃不过是个普通婕妤;论年龄,他排行老七;论聪慧,他不及他大哥三哥;论眼力见儿,他不敌他五哥九弟,他也不会说话,便是十几岁时遇到了喜欢的女子,也因为不敢提及而被五哥捷足先登。
  而也是他,送先帝,斗二哥,算计了本来是内定储君的大哥,不留痕迹地解决了三哥四哥,剩下几位皇子也都被他囚禁。那本来嫁给他五哥的嫂嫂,也被他强行占有,做成如此狼心狗肺之事的人,任谁都想不到竟是当初最不显山不露水的七皇子。
  而他登基时最有力的助力便是时卿,时卿也是教他武功的师父,也是带给他最多恐惧的人。他儿时缺少父亲陪伴,对时卿亦师亦父,只是时卿逼着他杀掉人生中第一头鹿的时候露出的骇人模样,是他如今想起都害怕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每每午夜梦回,那双眼睛就如鬼魅般盯得他浑身发抖。
  而皇帝如今只是怔愣了一瞬,便缓缓开口道:“你是谁?可是时家的人?”
  “正是。”时怀瑾应道。
  “时家二郎?朕记得时家大郎如今也要快三十岁了,你看着年轻,想必是二郎了。”皇帝语气听着平静无波,但他却不敢去看时怀瑾的一双眼睛,两根手指头轻轻搓捻着袖口处的龙纹,在外看来便是漫不经心,运筹帷幄。
  时怀瑾再次呈递:“正是在下。如今沈正天乃是在下岳父,所以在下斗胆恳请皇上彻查此事,沈正天的为人不会做此等龌龊不堪之事,还请皇上明察,还沈家公道!”
  如此一来,这血书,皇帝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时怀瑾拿了时家来压他,时卿如同皇帝的亚父,手中更是有先帝御赐打龙棍,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
  皇帝朝身旁的大太监使了个眼色:“祝子和。”
  祝子和会意:“是,皇上。”
  祝子和便弓着身下了台阶接过时怀瑾呈上来的血书,到了皇帝跟前:“皇上,您请过目。”
  皇帝慢条斯理地拿过那白练,展开一看——
  “愚乃沈正天幺女,数日前闻得家父通敌、叛国、走私、吞饷、贪污,数罪并罚。然愚觉事有蹊跷,家父向廉清,行正而思直,由此数罪,并以奸人所害之。
  愚以家父常年处之,家父教愚君子之道,若其非君子,何故渝州百姓俱称矣?况其报国多年,其祖父亦为忠良,由圣上感念父功,愚窃以为事出反常,便察于其书。偶得一账簿于其间,私以为证于家父而无罪矣。又求镇国威武大将军,感念愚年幼,念愚孝心,则助愚赴京,证全集,家父实遭奸人所害!
  然奸人孟絮今亦不认,拒不见客,愚无以为法,斗胆望圣上明察,还愚正道!”
  那皇帝念完后便边将白练折起来边道:“你说你已经掌握了孟絮陷害沈正天的证据,是怎样的证据?呈上来给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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