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昭黎一一作答:“陆叔叔那边我们便说实话,至于皎月,我只说与她我去救爹爹他们,不会有事,我会平安回来,只是这里需要她打理着,就不必跟了我去了,她向来乖顺,想来是肯听我的话的。”
  时怀瑾点点头,欲言又止,满腹之感不知该从何说起,就朝她伸出了手,似是想触碰她如今不及他手掌大的面庞。
  这几日劳累奔波,昭黎的脸终日就那么白惨惨着,每日晨起都会有人伺候她梳妆,也难掩倦意。若是不认得她的,许还以为她是个美人儿灯,风吹吹便倒了,只有认得她的人才懂得这副还在生长中的躯体中有多大的能量,且是源源不断的。
  昭黎见时怀瑾脸上还有担忧之色,就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自己往他身上靠了靠,语气温良:“二哥不必烦忧,自个儿的身子到底如何,央央自有分寸。我也不会做傻事,确实我可以为了母家豁出身家性命,但如今我不只有沈家,我还多了别的家人。”,她将脸轻轻别过,同时怀瑾面对面,似乎要将眼前的男人看穿才好,“就是二哥你啊。”
  闻得此言,时怀瑾只觉心头一颤,如有十方的银针一并刺入了他的心,那针尖上还带着毒药,奈何他却甘之如饴。
  昭黎的声音像从他记忆深处,脑海深处传来,就像冬日里那破天的落雪,在空中撕柳扯絮般落尽了,也落入了他的心头处,明明是雪,却烫得他心口一片滚烫。
  时怀瑾忍下心口翻涌而出的酸涩,试探性地靠近眼前人儿的脸,见她不躲,便又近了些,直至近乎贴在上面。二人呼吸交缠,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略显粘稠,只一眼便能看见眼前人儿那白生生的脸上落了的绯色,他却哑然一笑,同她额头相抵,终是只将人略紧地拥入怀中,二人的手十指相扣。
  第12章
  两人温存了片刻,昭黎便寻了剪子来,毫不犹豫地划开左手手掌,只论快准狠,霎时间——
  鲜血便汩汩而出,不消几瞬便溢满了她的掌心。
  时怀瑾已然备好了白练,只见她没带一丝犹豫地用食指蘸了鲜血,在白练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直至掌心的伤口都干涸,不再流血,她才堪堪写完:
  愚乃沈正天幺女,数日前闻得家父通敌、叛国、走私、吞饷、贪污,数罪并罚。然愚觉事有蹊跷,家父向廉清,行正而思直,由此数罪,并以奸人所害之。
  愚以家父常年处之,家父教愚君子之道,若其非君子,何故渝州百姓俱称矣?况其报国多年,其祖父亦为忠良,由圣上感念父功,愚窃以为事出反常,便察于其书。偶得一账簿于其间,私以为证于家父而无罪矣。又求镇国威武大将军,感念愚年幼,念愚孝心,则助愚赴京,证全集,家父实遭奸人所害!
  然奸人孟絮今亦不认,拒不见客,愚无以为法,斗胆望圣上明察,还愚正道!
  昭黎长舒一口气,声音有些气短不足:“如此,二哥觉得可妥当了?”
  洇染了红色的白练更为刺眼,其上书更是极尽讽刺,句句在理,字字泣血,他双唇紧抿着,良久才道了句:“够妥当了。”
  闻言,女孩苍白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容,虽知明日才是重头戏,但如今这样,也算完成了极其重要的一步棋。
  昭黎今日安稳得很,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甚至夜里刚过了酉时便唤皎月来为自己沐浴更衣。
  “见少奶奶今日回来后便没那么愁了,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皎月于昭黎身后为其卸了妆发,执一把篦子为她篦头发。
  昭黎轻笑一声,借着铜镜上手轻拍皎月握住自己肩膀的手,便道:“嗯,有好事发生,明日,我就能救出爹爹他们了,自然开心。”
  皎月闻言亦是喜出望外,为昭黎篦头发的手法都更熟稔了些,声音有些兴奋:“少奶奶说的,可是真的?若救出了老爷他们,那少奶奶就不用日日为此事烦忧了,您看您近些天瘦得,太太若见了,还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呢!”
  言罢皎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镜中人如玉的容颜,确实病气横生的样子,真真叫人心疼。
  “那明日你一早起了就去买些好酒好菜,等着我同二哥把爹娘他们接回来可好?”
  皎月比昭黎还要小上两岁,且昭黎除日常琐事外,时时将她护着,因而她心思更为单纯,见昭黎这样说,想都没想便应下了:“是,少奶奶,皎月保证完成任务!”
  待到皎月退了出去,昭黎又听见门响——原是时怀瑾找陆大人谈完了事情,将此举一并告知陆大人。
  “二哥,陆叔叔怎么说?”
  见她有些着急,时怀瑾便直说:“他说会为我们扫出一条路来,长街上不会有其他人行于中央,只让我们明日放心去就是,他会提前骑马,到前头接应,连那个福贵也一起带着,为我们作证,以备不时之需。”
  昭黎听了这才算安下心来,一根弦在脑中紧绷着,多一分力便会断掉,少一分力便会松下去,如今她如置身于一条死路,必然绝处反击才是正道。
  想着,她竟落下泪来,顿感自己满心的委屈无处泄。沈家全族都觉作为二小姐,只顾享那荣华富贵便是,怎料得竟是只剩二小姐能救沈家,全族人的性命,全系在昭黎一人身上了。
  极尽讽刺。
  察觉昭黎情绪不对,时怀瑾便伸手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上轻轻摩挲着,语气温和:“不会有事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二哥陪你。”
  “二哥…”只二字,她声音便哽住了,可最终也只吐出二字,“我怕……”
  所有的防备悉数崩塌,这还是时怀瑾头一遭见她因为胆怯而落泪。想来也正常,昭黎如今不过十六岁,这几日她能有条不紊地将这么大的事情处理好,已经胜过这世间多人,怎的还不许人哭一回了吗?
  时怀瑾将人抱进怀里,紧紧拥住,一声声地哄着:“别怕,别怕,有二哥在呢,若二哥碰到了一样的事,二哥哪会有央央这般有勇有谋,况且央央年岁还小,小孩子会哭是正常的。央央想哭一场,便哭吧,有二哥陪着。”边说着,他边一下下在她脊背上轻抚着,声音似乎是胸腔里发出来的,些许震动,引得昭黎心安了些。
  时怀瑾弯了弯腰,一只手绕于她腿弯处,一使力,稳稳将人抱起,惹得昭黎惊呼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
  “二哥这是做什么?”却不觉中紧了紧搂住他脖子的双手。
  时怀瑾低笑一声,将人放到榻上:“哄夫人歇息。”言罢上一旁吹了蜡烛,霎时间屋内昏暗一片,只剩透过来的月光能看见一些东西,还泛着冷意。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开口道:“那二哥如何哄我歇息?”
  他干脆用手支着脑袋,一副叹息的样子:“都知沈昭黎满腹经纶,时二作为她的丈夫,才学却不能同她并肩,如今连哄她歇息都不被相信了,惭愧啊!时二真是失败了!”
  头回见他这副滑稽喜人的模样,昭黎不禁笑出声,月色间闪着的泪光此时就如琉璃般闪烁着:“就二哥是个贫嘴贫舌的,偏生还掩盖得好,央央竟是从未发现。”
  “如今发现,也不晚。”
  听他的语调忽然又变得正经,昭黎觉得男人的气息近了些,将自己整个包裹了起来。不等她再开口说什么,忽觉额头一抹温热的触感,那声音从头顶传来:“睡罢,有我陪你。”
  说来也巧,听完他的话,昭黎便觉眼皮发沉,只几瞬就支撑不住了,索性闭了眼,心安理得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又轻又柔:“嗯,二哥也早些睡…”
  没了下文,只听外头一声半声的夜猫子叫传入耳。
  夜,静谧得很。
  第二日鸡鸣刚响,空气中还弥漫着雾气,路边的草上还挂着昨夜凝的露珠,偶见几只蝴蝶低飞着。想是翅膀被雾气打湿了,超出了它们的能力,便飞得不高,也不快,瞧着笨重,倒也可怜。
  再看去,陆家家丁立于长街两侧,又数名小厮跟着在路中央那长街上便让出了一条路——
  只见一妙龄女子双手托着一条白练,雾气中看不真切,那白练上刺目的红确实真真抵赖不得的。那女子一袭白衣,在路上五步一拜,十步一叩,每一声每一下都重重地磕在地上。其身侧一男子身长玉立,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唯恐有人对她不利,她每行进一步,那男子便在其身侧跟进一步。
  不声不响,只听见那雾气中依稀能被辨得出是美人儿的人一下一下跪在地上,脑袋一下下磕在地上的声音,街上人稀,磕头的声音便更为明显。
  有些许出来看热闹的人在窃窃私语——
  “这不是陆家的家丁吗?瞧着面善。”
  “对啊,那这又是谁家人?陆家的少爷小姐也不长这样啊。”
  “你们没听说吗,这是渝州沈老爷家的二女儿,那沈老爷前些日子被关进了牢里,听说是叛国通敌,私吞军饷,数罪并罚。但见他女儿来告御状,可能事实并非如此,想是被奸人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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