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惊惶间,她下意识去抓石阶边缘,指尖摁上的却是滑腻的青苔,根本无从着力,转瞬便有脱落之势。
一声惊叫卡在喉间,低头望去,谷底铺满葱葱郁郁的草药与藤蔓,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那繁荫之下是寒潭深渊,还是棘刺密布的绝境,此番坠去,定是遍体鳞伤、九死一生。
就在指尖彻底脱离石阶、身体悬空的瞬间,一只滚烫如灼的大手,陡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沉猛,带着不容挣脱的决绝。
苏锦绣顺着漫天雨幕抬头,望见闻时钦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正拼尽全力将她往上拖拽。
他本有力气轻松将她拉起,怎奈掌间沾了青苔与雨珠,肌肤湿滑难握,只得双手死死扼住她的手臂,每往上拽一分,便往下滑一寸。
雨水狠狠砸在脸上,她却看得真切。
为了拉她,闻时钦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石阶外,左手从她小臂滑到手腕,另一只手立刻跟上攥紧,牙关紧咬。
苏锦绣望了眼谷底的郁郁葱葱,心头竟奇异地安定下来,再无半分惧意。
她回头,平静地望着他说:“放手吧。”
闻时钦则怒吼出声:“闭嘴!”
“不然你也会掉下去的。”
“你给我闭嘴!”
她抬起右手,想掰开他的手,却被他顺势抓住衣袖。这处衣袖未被雨水浸透,不似肌肤那般湿滑。他借着这一点着力处,拼尽全力一点点将她往上拽,终于将她拉回了石阶之上。
劫后余生,两人都瘫坐在湿冷的台阶上,任凭雨水淋透衣衫,只是望着对方,呼吸都粗重。
闻时钦率先缓过劫后余力,长臂一伸便将她扛起。苏锦绣浑身绵软,如失魂木偶般毫无挣扎,任由他将自己稳稳置于马背上,然后揽在怀中。
马蹄踏破雨幕,一路疾驰。
他一只手控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死死扼住她的脖颈,力道渐沉。
苏锦绣的头靠在他湿漉漉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腔里剧烈的起伏,颈间的桎梏越来越紧,呼吸愈发困难,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晕厥。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窒息的刹那,颈间的力道骤然松开。
她贪婪地吸入第一口新鲜空气,耳畔却是他嘶哑到颤抖的低语,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与后怕:“我真想掐死你……我真该掐死你……”
苏锦绣大口吞吐着新鲜空气,却不慎呛入几口冰冷的雨水,喉间一阵剧痒,当即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咳得浑身发颤、眼泪直流。
而他那淬着怒意与后怕的话语,正随着雨声,一字一句砸在她耳畔,尖锐得刺心。
“你若真想寻死,我在沙场之上,曾习得千百种杀人的法子。你尽可从中挑拣一种,哪一种,不比坠那寒潭、受那荆棘穿身,来得更痛快彻底?”
苏锦绣本欲与他大吵一场,辨个是非曲直、孰对孰错。可经此一番死生颠簸,千头万绪缠心,她已心力俱疲,那点争辩的力气也消散殆尽,只剩得一身绵软,只能乖乖贴在他冰凉却坚实的胸膛。
而闻时钦眼底的滔天怒意,并未因她这般表面的顺从而消减半分。他驭马穿行雨幕,将她径直扛入那座崭新的侯府之中。
这侯府中下人不知是如何调教的,个个心思玲珑、极有眼色。见主子一身湿衣,扛着个同样淋得狼狈的女子踏入府门,管家未敢多问,只带人一路狂奔。
待他们左拐右绕直至净房,推门而入时,屋内竟已备妥一只硕大的圆形浴桶,桶中热水蒸腾,氤氲水汽裹着玫瑰暗香漫溢,暖了满室寒凉。
这净房阔朗异常,苏锦绣被他搁在临窗的软榻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刚借着朦胧灯影打量周遭陈设,还未及反应,闻时钦已俯身来解她的衣扣。
他动作急切粗粝,带着未散的怒意,苏锦绣又气又急,抬手便捶打他的肩膀,指尖用力去掐他的臂膀。可他自沙场归来,筋骨愈发结实,肌肉硬如顽石,她指节掐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依旧面不改色地将她衣衫剥得精光,随即俯身将她抱入浴桶。
热水漫过肌肤,驱散了大半寒意。
苏锦绣蜷起身子,偏过头不肯看他,只觉头顶一阵轻动,竟是他在为自己拆下发间的冰凉珠翠、丝绸缎带。
很快,三千青丝再无束缚地落在浴桶边缘。
她心头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忽闻“啪”的一声脆响,房门被重重合上。
蓦然回首,屋内已空荡荡只剩她一人,闻时钦竟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热水漫浸肌肤,将寒凉与狼狈尽数涤去,玫瑰的清芬丝丝缕缕沁入鼻息,熨帖得四肢百骸都松快起来。
门轴轻响,竟是一排丫鬟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式香膏、胰子,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绫罗绸缎,皆是来伺候她沐浴梳妆。
一番细致打理后,苏锦绣换上一身浅绯色的绸缎寝衣。
这净房竟远比她想象中阔绰,不远处还有个里间,纱帘掩映处,设着一方梳妆台,螺钿镶边,铜镜莹亮,台上胭脂水粉、珠钗环佩一应俱全。
她被带入里间,坐在贵妃榻上,捧着青瓷碗喝姜汤,另几个丫鬟则用软巾轻轻擦拭她的湿发。
屋内燃着银骨暖炉,暖意融融,头发不消片刻便烘干了。丫鬟们又细心为她盖上一方云纹暖毯,躬身行礼后便悄然退去,只留她一人在这暖香氤氲的屋内。
身上舒适得紧,连半分打喷嚏的寒意都无,可望着屋内的陈设。厚密的云锦地毯、流光溢彩的琉璃盏、案头清供的白百合,她心头忽又堵得发闷。这侯府净房里,竟特意设了女子梳妆之处,是为她预备的,还是为了他口中即将迎娶的那位公主?
这般思忖着,窗外忽然传来动静,随即便是解衣的窸窣声。隔着一层朦胧纱幕,隐约能瞧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宽衣解带,那身形轮廓,分明是闻时钦。
眼见他褪去上衣,抬手去解腰带,苏锦绣脸颊骤热,慌忙将头埋进膝间,紧紧闭上眼,再也不敢多看半分。
哗啦一声水响,苏锦绣陡然抬眸。
闻时钦竟径直踏入了她方才沐浴过的浴桶,背对而坐,宽肩窄腰的轮廓在水汽中愈发分明。桶边搁着澡豆与浴帕,他随手抄起,沾水后在肩背间粗粝擦拭,水声混着布料摩挲的轻响,在静谧的净房里格外清晰。
暖意与玫瑰余香萦绕间,她心绪渐平,想起方才龙脊涧的惊魂一刻,自己不顾一切往前走,险些殒命,实在荒唐。此番纠葛细思之下,她亦有几分鲁莽之过。
心头刚泛起松动,纱帘外忽然传来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过来。”
他此刻在浴桶中沐浴,唤她过去无非是寻衅。苏锦绣偏不搭理,反手拽过榻边暖被,裹紧身子蜷缩躺下,全然无视。
“不过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又藏着未消的戾气,“那我过去。我现下没穿衣服,你可想好了。”
话音未落,便闻浴桶中水花轻溅,似是他已然起身。苏锦绣惊得捂住眼睛,短促地“啊”了一声,急声道:“你坐好!”
待听到水声回落,确定他重新坐回桶中,她这才松了口气,掀被下了软榻,蹑手蹑脚地掀开纱帘一角,垂着眼睫,一步步挪到浴桶边。
挪到浴桶边,苏锦绣始终垂着头,连眼角余光都不敢抬。
忽有一物递到跟前,是澡豆。
“给我打背。”
苏锦绣怕他又随性起身,不敢耽搁,攥着澡豆便上前。这浴桶本就宽大,她方才坐入时,热水漫至胸上,此刻她近身才见,水线只到他腰间,是而他大半脊背都露在氤氲水汽中。
她搓出澡豆泡沫,正欲往他背上擦拭,动作却骤然僵住。
她并非未曾见过他的脊背。昔年时,那背上肌理清隽,干净得毫无瑕疵。可如今,那片脊背之上,刀痕剑伤交错斑驳,或深或浅,纵横密布,与贲张紧实的肌肉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
见她久久未动,闻时钦便侧过头:“怎么?心疼了?”
苏锦绣抿紧唇,不再迟疑,握着澡豆在他背上轻轻擦拭起来。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竟不自觉搭上他的肩背,指尖因心绪激荡而微微用力。
闻时钦闭着眼,方才在雨中练剑而压下的火气,竟在此刻悄然复燃。
她指尖的触感微凉,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缓缓游走,每一寸摩挲都似带着火星,瞬间点燃了他隐忍的欲.望。让他浑身的血液都燥热起来。
水汽氤氲如纱,沉默里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苏锦绣目光不自觉往下滑,掠过他肌理紧实的腰腹,心跳骤然失序。
这般氛围哪里能说清事理,只会越缠越乱。她强压心绪,飞速搓净他背上皂沫,捧起温水冲净,便要转身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