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周遭众人见此情景,这才恍然大悟,原是将军与心上人打情骂俏,哪里是什么以下犯上。
于是他们一个个识趣地敛声屏气,悄无声息退了出去,转瞬便将雅间空得只剩二人。
苏锦绣垂眸望着他这副模样,倒真像只敛了爪牙的败犬,没了半分凌厉。她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想将他的脸抬起,他下颌却似有千斤重,分明是不愿抬头与她对视。
“心虚了?”苏锦绣低声问道,“怎么不敢看我?”
闻时钦仍闭着眼,软唇在她手心里轻轻辗转,一会张口轻咬掌心肉,一会凑近她腕间细嗅清香。许久才低低溢出一句,声音沙哑:“打得手疼不疼?”
苏锦绣闻言,只冷笑一声:“便是掴了你们满室人,也不够我打的。”
这次轮到闻时钦笑了,他握着她的两只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苏锦绣垂眸,便只看得见他发顶的束发。他偏不肯抬头,唯有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传来:“打死我吧,姐姐。你都不心疼我了,打死我算了。”
“你当我舍不得?要打,也得抬脸给我打。”苏锦绣语气不耐。
闻时钦仍攥着她的手贴在颊边,拼命按捺着那股想将她狠狠箍进怀里,连呼吸都锁在一起的冲动。
他不敢抬头,生怕抬眼望见她的模样,便会压不住那点疯狂。他既想将她抢回来,锁进只有他能踏足的方寸之地,又想提刀闯去她的府邸,将她的夫君捅成筛子,让世间再无人能挡在他们中间。
先前他本是想将那异族圣女带来鸣玉坊,随手丢给老鸨安置。可刚登二楼,便见她追来的身影,慌乱间只得拽过圣女演了场亲昵戏码,盼着她能彻底死心、离自己远些,也免得他再一步踏错,往后再难回头。
偏她性子较从前多了几分刚烈,没被这场戏唬退,反倒梗着一口气追问到底,倒让他这番苦心遮掩,落得个弄巧成拙的境地。
苏锦绣见他始终低眉敛目不肯抬头,心头火气愈炽,她腕间猛地使力抽回手,径直去捏他的耳朵。
只听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手上再加力道,硬生生将他的头揪得抬了起来。
可他偏生就一副颠倒众生的好皮囊。待揪着他仰头时,那剑眉下的星眸里竟凝着故作可怜的委屈,薄唇微微下撇,连眼尾都泛红。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怜,美男也是一样,苏锦绣纵是心有芥蒂,也难免动几分怜惜,手上力道竟不自觉松了几分。
“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她狠了狠心,指尖又攥紧了些。
下头人却似醉非醉,眼帘半阖着装出几分懵懂,缓缓摇了摇头。
“你没话,我倒有话问你。”苏锦绣沉沉,“你是不是想纳方才那圣女为妾?”
两人僵持片刻,苏锦绣才听见他慢悠悠地开口:“我侯府迎公主为妻,再纳两位美妾,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岂不妙哉?”
这话入耳,苏锦绣呼吸陡然一促,未等他再说下去,掌心已带着风扬起落,又清脆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打得好,姐姐再来——”闻时钦疯癫般笑着。
苏锦绣只觉扇他那巴掌连心头火气的十分之一都没泄去,理智被怒意烧得只剩零星,竟真的径直上前,双手一探便掐住他脖颈,将人狠狠抵在身后软榻的云纹靠背上。
他倒半点不惧,反而姿态闲适地往后一靠,颈间甚至微微向前伸了伸,主动将脆弱的喉骨送进她掌心。
苏锦绣却偏生没敢真用力,只那样虚虚地箍着,指腹能清晰触到他颈间跳动的脉搏,滚烫又鲜活。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颤颤,努力平复着心情。
“巧巧,这样没用的。”闻时钦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指腹却轻轻拨开她的手,转而带着她的指尖覆在自己颈侧的凸起上,往下按了按,“得往这儿,用指甲扣着这处。最好是拿把刀,贴着皮肉划下去,血会喷得很快。”
他指尖带着她的手微微加力,自己喉间却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你看,再使劲掐一会儿,我就该头晕了,眼前会发黑,呼吸也会越来越沉……你掐得好的话,我到最后连气都喘不上,身子会软下来,像滩烂泥。”
闻时钦眼尾泛红地望着她,语气竟带着蛊惑的期待:“再然后啊……我就死了。巧巧,来试试?”
苏锦绣像被烫到般猛地松了手,望着榻上那人玩世不恭的模样,僵了半晌。
“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要这样对我?”
榻上的闻时钦本是半倚着软枕,姿态闲适得近乎散漫,漫不经心地笑着。可听到这话,面上笑意瞬间褪去。
他偏过头,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喉间滚了许久,才低低道:“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很好。”
“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避开她的视线,语气硬得像块冰,“你就过好你的日子,别再烦我。”
苏锦绣气极反笑,只咬着牙道:“好,好!”
话音落,她再没看他一眼,转身便大步走了出去,一路飞奔出了鸣玉坊。门外的枣糕早已备好,她翻身上马,缰绳一扬,马儿便载着她疾驰而去。
闻时钦静立在窗前,目光死死追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不见。
他转身叉腰望着满室琳琅的摆设,锦绣帐幔、玉瓷摆件,样样精致。
却只觉这屋子空得发慌。
最终,他猛地扭头,再也顾不上其他,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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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掌公主降临[彩虹屁]
标注: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引用自李煜《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
第76章 鸳鸯浴 相拥犹带气,嗔痴入浴光。
苏锦绣骑着枣糕, 一面暗自庆幸早已习得骑术,此番分别尚能留个潇洒离去的背影。一面却又想不通他为何骤然变了模样。
可人性本就瞬息万变,真心原也这般转瞬即逝。最蠢不过反复追问为何,世间事哪有那么多缘由?
变了就是变了。
人逢厄运时, 往往一衰到底。似是上天也想添几分她的窘迫, 顷刻间,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淋得天地间一片溟濛。
这么刚好,这么狼狈。
其实这雨也下得识情识景, 这般瓢泼倾泻, 苏锦绣纵是泪落潸然,也无人能辨颊上是雨痕还是泪痕,尽可放怀宣泄, 不必强撑那份体面。
她驭着枣糕绝尘疾驰,哪里还分得清什么方向。满心只剩一个念头, 便是一直走、一直走, 将身后那些纠葛与难堪都远远抛却, 最好能循着这风雨归途,走回最初相遇时的模样。
这般不管不顾地奔逃着,她竟未察觉,枣糕的蹄印,早已直直指向了西郊深处。
此时已奔至荒无人烟的地带, 身后却骤然传来另一道马蹄声, 夹杂着隐约的呼喊。苏锦绣目不斜视, 不肯回头——那声音,她刻骨认得。
她双腿一夹马腹,反倒催着枣糕跑得更快。
身后的呼喊陡然急了, 愈发迫近,几乎要撞碎雨帘。
她抬手抹净脸上的雨泪,眸中迷蒙稍散,视线方清,才骤然明白他为何这般焦急。
因着前方是西郊龙脊涧,深涧峭壁,云雾缭绕,险象环生。
枣糕早已嗅得险气,原地踏蹄嘶鸣,鬃毛倒竖,任凭她如何催策,终是不肯再往前半步。苏锦绣却毫不在意,翻身下马,裙裾扫过湿冷的草叶,径直朝着那深涧边缘走去。
藤蔓交错缠绕,掩着一处隐蔽洞口,难为人察。
苏锦绣俯身钻了进去,发现竟别有洞天。天光沉暮,岚气氤氲,虽视物昏蒙,却依稀可辨其间景致。
草木蓊郁如滇南雨林,奇花瑶草错杂丛生,一派盎然生机,却处处暗藏荆棘与湿滑苔藓,险象环生。
见此情景,她心口愈发抽痛。曾几何时,他为帮她解绣坊里的小小难题,便是闯这龙脊涧寻雨青石,险些摔断腿也毫无怨言。
“站住!回来!”
身后的呼喊愈发迫近,带着撕心裂肺的警示,如刃破帛。可苏锦绣全然不顾。她只想再走走他曾走过的路,看看还能不能寻到那个为了她甘愿赌上性命的少年。
她胡乱擦去眼泪,脚步不停,行至一处环形谷地,眼前赫然出现几级石阶。原是山民常年采药踏凿的简陋路径,苔痕斑斑,隐于草木间。她毫不犹豫地拾级而下,对身后愈发急促的马蹄声与呼喊声,充耳不闻。
苏锦绣抽噎着,满心唯有避他之意,脚步愈发慌乱踉跄。雨丝未歇,石阶上的苍苔被冲刷得莹滑如膏,她脚下陡然一滑,身形便失衡,竟直直朝着左侧无凭无依地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