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人闻言,当即改道往河堤而去。
此时真是易如栩说的艳阳天,阳光虽盛却不刺眼,空气里带着丝丝凉意,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苏锦绣望着开阔的视野,那点烦忧孽绪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巧娘,上马吧。”易如栩温言唤道。然他目光扫过苏锦绣纤弱身量与枣糕的昂然姿态,马镫高悬,让她自己攀援上去确实有些难。他本有心伸手相抱,又觉得此举过于逾矩,恐惹她不适,心中不免有些踌躇。
苏锦绣试着抬足试踏几番,可马镫都快到她腰了,怎么也上不去。她四顾寻觅,想把马车边的小凳子搬过来,正要跑去时,却听得易如栩叫了她一声:“巧娘。”
她转头时,已不见人,低头看才发现易如栩已屈膝下蹲,将大半肩背坦呈于她眼前,显然是要让她踩着上去。
“不不不,我去搬板凳……”她话还没说完,易如栩就做了件他这辈子最逾矩的事。
他轻轻抓住了她的脚踝,放在自己肩上。
“我送你上去,”他说,“踩稳了告诉我一声,我起身,你再借力。”
凭君托举之力,苏锦绣终是稳稳登上了枣糕,视线骤然升高开阔,她心头一慌,下意识攥紧了马缰。
易如栩仰头笑道:“放松些,巧娘。枣糕温顺,不会伤你,我亦不会。莫夹它的马腹,恐惊了它。”
苏锦绣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试探着伸手抚上枣糕颈后的鬃毛。枣糕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原地轻快地踏了踏,虽跃跃欲试,却终究乖乖立着,似是既为主人所骑乘而欢喜,又怕惊扰了她。
苏锦绣见此,脸上绽开一抹真心的笑。
“我先牵着缰绳,陪你从河堤这头走到那头,试试骑感。”易如栩道,“总得像学步的婴孩,先会爬,再会走,不是?”
苏锦绣打趣:“是是,如栩哥不愧是翰林院的人,教学生真是一把好手。”
于是,长长的河堤之上,青草茵茵,河水粼粼。
青衫书生牵着枣红骏马,马背上坐着鹅黄衣裙的女子,远远望去,宛若一幅山水泼墨图中的一隅。
目光所及,皆是生机。她这才发现,河堤两岸除了茵茵绿草,还点缀着不少不知名的野花。
粉白的野蔷薇缠绕在岸边的柳树上,星星点点。浅紫的马兰花,叶片细长,花朵却开得精神。还有金黄色的蒲公英,撑开一把把小伞,风一吹就轻轻摇曳。
花香混着青草与河水的气息,清新宜人。
苏锦绣骑着枣糕,缓缓走到河堤尽头,又调转马头。
她回头看向易如栩,眼睛亮晶晶的:“如栩哥,我觉得我可以自己拉着缰绳走一圈了!”
易如栩笑着挥手:“去吧去吧,我相信你。别慌张,慢慢来。”
得到他温柔的肯定,苏锦绣深吸一口气,小腿轻轻夹了一下枣糕的马腹,示意它前行。枣糕似是领会了主人的心意,稳稳地驮着她往前走。
易如栩则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苏锦绣骑在枣糕背上,渐渐胆子大了起来,竟有些得陇望蜀,想让易如栩教她真正地跑起来。
“如栩哥,”她勒住缰绳,回头喊道,“你教我骑快点好不好?”
易如栩却笑着摆手:“心急不得,巧娘。你且再牵着缰绳走两圈,循序渐进才能熟能生巧。今日先练稳当,明日再来学跑。”
苏锦绣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好吧。那如栩哥你歇着,我再去跑一圈——不,走一圈。”
待她拍着枣糕走远,易如栩才露出一丝无奈又温柔的笑。他自己当年学马,一个时辰便已能驰骋,便是有悟性的,半日也足够学会基本骑术。他这般留一手,并非觉得苏锦绣天资愚钝,不过是私心作祟,想多些时光陪在她身边罢了。
“明日……明日便又能一同来了。”他轻声自语。
苏锦绣又赏了一圈河堤风景,心下越发欢喜。
她想象着,日后学会了骑马,便能骑着枣糕随心所欲地去想去的地方。去华韵阁绣活,去街上闲逛,甚至去城外看风景。汴京的景致,以后她都要自己看个遍,再也不用坐谁的马车了。
怀着这份雀跃,她骑着枣糕慢悠悠地往回走。
一阵风过,吹得堤岸的柳絮与花瓣漫天飞舞。
几片沾着露水的粉白花瓣,轻飘飘地落在了枣糕的鬃毛上,还有一两片粘在了它的额间。苏锦绣骑着马,一边走一边低头,小心翼翼地替它把花瓣一片一片拨下来。
“好枣糕,真是世上最乖的马儿。”她轻声夸赞着,声音里满是欢喜。
她就这样低着头,专注地给枣糕梳理,不知不觉间,枣糕已经驮着她走到了易如栩附近。
等她把最后一片花瓣拂掉,满意地抬起头时,才发现易如栩的身旁,竟然站了另一个人。
第56章 青州雁 痴儿犹望雁,少年信中诺。……
易如栩本想伸手扶苏锦绣下马, 苏锦绣却摆摆手,轻声说:“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今日他扶了,日后自己骑马的时候还多着呢, 总不能次次仰仗于人。且方才已在马背上绕行两圈, 早就适应了这个高度, 心里也不怯了。
于是, 她右腿抬起一滑,身体顺势转为侧坐, 然后如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般, 往下一蹦,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方一站定,她抬眸看向易如栩身侧的陌生公子, 瞧着是素不相识,想着应是易如栩的同僚, 便暂未开口。然而, 易如栩竟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苏锦绣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易如栩却低声说:“我亦不认识这位公子。”
“敢问阁下是?”易如栩随即开口问道。
那公子语气闲散:“无妨,我识得二位便够了。在下五品宣教郎穆画霖。”
“穆画霖?”苏锦绣和易如栩同时一怔。
易如栩心中惊涛暗涌,眼前此人竟是皇后胞弟、将门穆家之子。而苏锦绣的震惊则另有缘由,此人正是先前阿钦屡屡提及的那位知己。
随后,穆画霖便拱手客套道:“蹴鞠方罢, 便见二位在此驰马, 观这位兄台风骨不凡, 想来应是翰林院的易编修?久闻兄台才名,早就想结识一番了。”
易如栩亦拱手还礼,谦声道:“穆公子谬赞了。我不过是翰林院一闲散编修, 何德何能当此谬赞。倒是穆公子年少有为,在宣教郎任上颇有建树,我才是久仰大名。”
苏锦绣见这两人一见面就文绉绉地互相吹捧,不禁暗哂,换作是她,肚子里可倒不出这么多虚头巴脑的话来。于是她悄悄扯了扯易如栩的衣袖,轻声说:“如栩哥,那你们慢叙,我不便多做打扰,先牵着枣糕去那边吃点草。”
易如栩点点头,温声道:“好,你先去,我片刻便来。”
苏锦绣牵着枣糕的缰绳就要往回走,穆画霖却倏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然而,我此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有位知己托我带话给苏姑娘。”
“我?”苏锦绣指了指自己。
“正是。”穆画霖颔首,“苏姑娘,借一步说话?”
苏锦绣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
于是便换成了易如栩牵着枣糕,在不即不离的一处草坪上驻足,任它低首啮食青草。他则负手而立,时不时抬眼望向苏锦绣那边,目光如缕,始终未曾稍离。
苏锦绣与穆画霖并肩徐行,欣赏着眼前斜阳如醉的景致,心里却有些恍惚,想来穆画霖要带的话,多半是逢辰的吧。
会是什么呢?迟来的承诺,还是一句轻飘飘的致歉?
既是如此,为何不亲自来说?
苏锦绣心中疑窦丛生,却也只是默默走着,静候穆画霖开口。
穆画霖却也只是默默而行。
苏锦绣实在忍不得了,正想开口提醒,只见他突然抬头望向天边。她也随之望去,见一对大雁相依相偎,振翅南飞。
穆画霖轻声吟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这大雁乃是忠贞之鸟,一生只认一个伴侣,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苏锦绣蹙眉道:“穆公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开门见山。我不懂你们文人官场的那些弯弯绕,有话直说便是。”
穆画霖洒脱一笑:“苏姑娘快人快语。你看,那对大雁飞去的方向,正是青州。”
“青州?”
“不错。”穆画霖点头,“思渊前几日从行宫仓促动身,也是去了青州。”
他去青州,如此仓促,竟未等她醒来便离去,想来是有十万火急的公务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