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闻时钦缓步上前,目光掠过他攥紧的掌心,笑意淡了几分,语气却仍带着几分玩笑似的轻慢:“你素来心细,只是马场人多眼杂,有些东西瞧着不起眼,若是贸然露了形,保不齐会惹来天大的麻烦,你说对吗?”
这话如敲山震虎,向奕川后背瞬间冒了汗,忙将银针悄悄塞进袖中,垂首道:“师兄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闻时钦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眼底最后一点笑意也敛去,只淡淡丢下一句“收拾完早些回”,便转身离开,留下向奕川在原地攥着袖中的银针,指尖冰凉。
翌日,闻时钦后背伤处已用金疮药包扎妥当。刚至马场,便见穆画霖牵着踏雪立在月城旁,见他来,当即拊掌大笑:“可算盼着你了!”
球赛启幕,闻时钦执起缠红绸的球杖,驭马如行云流水,球杖挥动间精准截住彩球。若与穆画霖同队,他总能在辗转腾挪间,将球巧妙传至穆画霖杖下。若成对手,他便在关键时分稍露破绽,输得恰到好处。
几场下来,穆画霖对他愈发欣赏,拍着他的肩道:“以后我的马场,少了你可没意思!”
第三日穆画霖谈及兵书策论,闻时钦也能与他对答如流,穆画霖越听越惊,末了长叹:“原只当你是个会骑马打球的好手,竟不知你对这些策论也有这般见地,真是相见恨晚!以后只管叫我字元璜便是!”
待勒马返程,暮色已漫上长堤,两人慢踏马蹄,闲谈间说起京中人事,话头不知怎的便绕到了张明叙身上。
“那厮如今仗着表妹圣宠,家里人都跟着沾光,”穆画霖勒紧缰绳,语气里满是不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闻时钦侧头看他,唇角噙着淡笑,指尖轻轻摩挲着马鞭柄:“元璜这话与我说来无妨,可千万别在旁人面前提起。这话若是传进他耳中,或是被有心人听去挑唆,于你我都没好处。”
穆画霖闻言一怔,随即恍然点头,他性子直率,倒忘了这京中处处是耳目。念及此,他对闻时钦更添几分看重,忙应道:“此话在理。”沉默片刻,他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声音压低了些:“说起来,你看得向来比我通透,所以你对张明叙这人,又是个什么态度?”
夕照熔金,为闻时钦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芒,却未驱散他眼底沉凝的莫测,他目视前路,唇齿轻启,声线压得极低,几与风息相融:“他日若吾得势……”
穆画霖耳力虽敏,却被马蹄声搅了几分,未能听清那后半截话。偏此时,岑晚楹的侍女已快步奔至近前,躬身禀道:“穆公子,县主为您备了些伤药,嘱您即刻过去取。”
穆画霖此前虽经惊马之险,幸得闻时钦稳妥施救,身上不过些许擦伤,本不需什么伤药。他未深思侍女的用意,只匆匆勒转马头,对闻时钦略一颔首:“改日再聊。”
长堤之上,唯余闻时钦一人立在残阳里。
落日将天际染作赤绛,他趁着这最后一缕余晖,缓缓取下腰间长弓。
指腹勾弦,挽弓如满月,朝天抬手。
有雕随声而坠。
“他日若吾得势……”
晚风卷着暮色漫过堤岸,拂动他衣袂翻飞,闻时钦收回长弓,望着远方垂死的猎物,续上此前未竟之语:
“必诛此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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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两章和好,超级甜甜,明早9点更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ps:关于穆画霖有字,男主无字主要是想着一来宋代平民人家给孩子取字的比例和频率远低于士大夫阶层,取字仍属于精英文化的延伸,二来叫名字看着也习惯了,就没取字,不过后来第二卷 的话男主会有个新名字在外用[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挖坑勾引)
and前面修了一下华韵阁的绣娘皆起二字名,所以一下女主在华韵阁的名头叫“锦绣”。除了绣巷友人叫女主巧娘,其余人都是叫女主锦绣[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16章 天贶节 妒意填吾念,酸风漫客筵。
六月六,天贶节,嫁女还家,亲友同堂。
晨光熹微时,苏锦绣才拖着步子归家,倦眸轻揉,面上一派宵衣旰食之态。
昨夜烦绪萦怀,辗转难寐,后来她索性起身,抱着绣绷去了华韵阁做活。孤灯一盏映绣绷,她将那些扰人的思绪都随着彩线,一针一线绣进了锦纹里,指尖忙着,心里的乱麻倒像是被慢慢理顺了。
苏锦绣抵家便倒在榻上,不消片刻已酣然入梦,帐外天光大亮也未察觉。
忽有兰涉湘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希冀:“巧娘!你可剪了纸?”
她困意如潮,双眸重若千斤,连启唇应答的气力也无。恍惚间,兰涉湘似已掀帘进来,温软指尖轻捏她颊边软肉,揉得腮帮微微鼓起,苏锦绣被扰得轻呓一声,声音含混:“什么剪纸?”
“今日是天贶节,要贴扫晴娘驱潮气呀!”兰涉湘的声音凑得近了些,她只慵懒抬手挥了挥,声息埋入枕函,含糊应道:“你去弄吧,我想再睡会儿……”
言罢,便又沉沉坠入梦乡。
酣眠正浓,竟不知日晷西倾,门外隐约传来箸碗相击之声,间杂着人语喧哗,似是众人围坐备膳,她却只恍惚入耳片刻,便又坠入黑甜梦乡中。
忽然,榻侧微沉,似有人坐下。
下一瞬,一双温煦的手轻拢她颊边鬓发,将散乱青丝顺至耳后,指腹擦过耳廓时,带起一丝微痒。
“还不醒?”
她迷迷糊糊哼了一声,只当是兰涉湘来唤自己,便揉着惺忪睡眼,软声撒娇,哼哼唧唧地伸手环住来人腰腹,嘟囔道:“还是困嘛……”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低笑,那声音低沉磁性,绝不是兰涉湘。
苏锦绣心头一凛,困意瞬间散去,手下摸了摸,触感也愈发清晰。
惊惶顿时如潮水漫过心湖。
怀中腰杆挺拔,肌理紧实如铸,还萦绕着一缕似雪后寒梅般清冽的熟悉气息。未及抬首,已辨出此人是闻时钦。
可方才偎人撒娇、软语呢喃的模样已无法收回,更坏的是,现在还枕到了他的腿上。
苏锦绣僵着,只能敛声屏息,假作酣睡未醒,连睫羽都不敢轻颤半分,只盼这窘境能悄然而过。
闻时钦低头瞧着她假寐的模样,眼底漾开细碎笑意,却不点破这小伎俩。
方才那几句软语莺啼,入耳如仙音绕梁,听得他心尖发痒。
原想再逗趣两句,指尖触到她温软脸颊时,又觉不妥,便压下顽心,换了平日里的温声问:“这几日我不在,阿姐可曾按时用膳?”
说罢,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轮廓,似在丈量前些时日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莹润,是否又消褪了去。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苏锦绣抿紧唇瓣,忍着他略带薄茧的手指触过的痒,连呼吸都匀得极轻,只作未闻,依旧假寐。
“怎的这般困倦?”闻时钦却不肯罢休,声音又近了几分,带着几分探究,“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她闻此言直皱眉,随后猛地裹了被子,利落翻身滚到床榻里边,蜷成一团,只留给闻时钦一道冷硬的背影。
这卷铺盖滚人的动作又快又急,闻时钦一时未反应过来,指尖还停在方才触碰她脸颊的半空,眸中满是猝不及防的怔忪。
是扰了她酣眠惹起起床气,还是因他这几日睽违未归而含嗔?
闻时钦一时揣度不透,只知此刻该温言哄劝,他长臂一伸,便将裹在厚棉被中蜷如蚕蛹的苏锦绣捞入怀中。苏锦绣甫一挣扎,他臂弯便收得更紧,在她耳畔低声道:“阿姐先莫闹,外头众人还候着你我呢。”
苏锦绣顿住挣动,闷闷问了句:“众人?”
“是呢,今日天贶节,亲友齐聚,阖家共膳。”闻时钦轻轻拍了拍她裹着棉被的背,“绣巷友人,连着谢鸿影,都在外头等着阿姐醒呢。”
苏锦绣这才恍然,怪不得方才半梦半醒间,听得门外一片喧欢。
可这恍然转瞬被酸涩取代。
所以他是为着与旁人聚餐才归来,若没有这节日,他是不是便要久滞不归?
方才稍褪的郁气又悄然翻涌,她索性闭紧唇,再不肯与闻时钦说一句话。
闻时钦眼底浮起几分茫然,先前他于书中见“女人心,海底针”之语,未曾深解。可此刻怀中人儿紧抿唇瓣,任他百般轻声探问皆缄默不语,他冥思苦想,竟辨不出自己是哪处失仪、哪句话触了她的恼,才悟得古人此喻诚不我欺,只剩满心的无奈。
犹豫静默片刻,他索性俯身将她连人带被单臂抱起。
苏锦绣只觉身子骤然一轻,失重感袭来,当即惊声道:“你干嘛?”
闻时钦让她坐在自己臂弯,淡淡道:“阿姐不肯言语,莫不是还想睡?既如此,我便连着棉被抱你出去,待会你就在我怀里安歇,也不耽众人欢聚,岂不是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