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388节
易怒,狂躁,这是对我。
温润,清冽,这是对昨夜那个小女孩。
不知他对那小女孩是不是装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我的厌恶至少是发自内心的。
可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因为那天他在碧狼先生手下救了我,我却跑了?
这可以理解和说得通,可我觉得他对我的厌恶程度很深很深,像是日积月累所致,而非任何一事突然触发,就像是骨血里带出来的唾弃。
对,就是这种感觉。
轻视,不屑,唾弃,还有,杀气……
我一愣,的确是杀气,他想杀了我,不止一次,在每次我不听他话时都有这样的杀意。
为什么?
难道十巫之间如此仇视和生隙?
小腹忽的又一痛,我停下脚步,轻捂住肚子,酸痛发胀,沉甸甸的钝痛。
似乎觉察到我的动静,他回过头:“又怎么了?”
我抓紧拐杖,摇了下头:“没事。”
他轻蔑的扫了我一眼,回过了身去。
整整三个时辰,我们终于走出这片山林,前路稍稍宽阔,远处依稀能看到数座村郭。
丁若元以石阵定位,摸出张精细的地图,看了半日,指向西边:“那处有大路,走上十里就能从大路上到官道。”
我点头:“那走吧。”
“走?”他嗤声,“你还不如爬吧。”他朝另一边的村落看去,“得弄两匹马了。”
我道:“是马车。”
他回头,我看着他:“我骑马不是很厉害,刚学没多久。”
他皱眉,神情越发受不了我:“废物!”
“不会骑马就是废物了?那天下废物可多了,买得起马的人可没几户。”
“你赵家真穷。”他朝最近的村庄走去。
我跟上:“你丁若家才没用,马匹少见,石头可不少见,你却连简单的断流阵都不会,怎么学的?”
“我丁若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是阁下先操心我赵家的贫富吧?”
他又冷笑了声,不说话了。
附近几个村庄没有买到马,丁若元边打听边走,不知不觉已近大路,终于有马车过来,是几人合租去往岳州的。
丁若元拦住车夫,问能不能让我们暂坐一阵,到了前面枫泊驿站便走。车夫能多赚钱,自是答应,但车上的人嫌弃我们一身泥渍,不肯同意。
眼下我是赵六,就须得有赵六的行事风格,不过有丁若元在一边,这个恶人我能不做就不做。
果然,他“砰“的一声,不知从哪摸出一柄短刀,一瞬就打在了车厢里边。
“让不让?”他淡淡道。
满车人僵愣片刻,而后点头,齐齐挤到一起,给我们空出了两个位置。
一路沉默,丁若元凶神恶煞的坐在我旁边,我握着树杖,没什么表情。
下车之后,他直接抬脚走了,车夫拉住我想要些车钱,我眼一瞪:“车钱是什么?”
车夫弱弱的松开手,我拍了拍衣袖,扬长离去。
枫泊驿站是清州最后一个驿站,再南下就是曲南境内了,驿站四通八达,我想去南州,要去的是天下闻名的萧妃官道。
夕阳落日,云上余晖斑驳,碎为一片一片。丁若元去车马行雇车,我在一家布坊里买了双鞋子,换掉脚上冰冷潮湿的靴子,而后找到一家露天茶肆。
四周热闹繁盛,我要了些白糖糕和桂花酒,隔壁桌的几个食客在为朝银,铁器,和盐田粮食争论不休。
过去很久,丁若元还没有回来,我想了想,伸手招来伙计,同他形容了一下丁若元的衣着容貌,等下他会来此寻我,就说我去寻他了。
伙计点头称记着了,我起身离开,临走前一顿,回头瞪他:“我跟你形容的你可要记清楚了,不要到时候吩咐错了人,我要是和他错开了,我回来拿了你的脑袋!”
伙计一愣,打量了我番。
我眉眼一厉:“看什么看,眼珠子欠挖啊!听清楚了吗!”
他翻了个白眼,点头:“嗯,清楚了。”
“你表现好我自有赏钱。”我道。
我转身走开,听到他在身后呸了一声:“什么人啊这是,就差没在脑门上长个鼻孔了。”
我并没有走远,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商铺后边,以堆满杂货的板车为挡。
人流密集,肩摩毂击,大约一炷香后,终于看到丁若元牵着一辆马车在附近找我。
我撕掉脸上的假胡子,绕商铺后边的小路打听到了车马行。
浓郁的马尿和汗臭扑面而来,我往现在相对人较少的几家走去,形容了一下丁若元的样貌,隔壁光膀子的大汉边用巾帕擦着脖子和肩膀,边走来嚷道:“你说那个脏兮兮的白面小子啊,刚走了,往那去了。”
“那边吗?”我伸手轻指。
“对,就那。”
我点了点头,又好奇道:“那他租到车了吗?”
大汉哈哈大笑:“直接给买走了,南州那边出事了,我们不租车了,只给卖。”
“卖?”我皱眉,狐疑道,“你们没为难他吧。”
“可不是我卖的,“大汉指指另一家店,笑道,“那边,刘老瓜给卖的,他脾气性格挺好的,为难他干嘛?”
“他有没有说奇怪的话?”
“能有什么奇怪的,挺老实的一个人啊。”
“没有吗?”我一笑,道:“那就好,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有些不放心,我这弟弟有些笨笨的,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我这就去找他。”
我回头往茶肆方向走去。
快近时,有所感的抬起头,丁若元牵着马车,一脸阴沉的看着我。
我微扬眉,若无其事的过去,抓着车厢往上一跳:“走吧。”
第398章 小姐救我
曲南的冬日一向暖和,但现在不知为何,经过一条大江时,我竟看到江面上结了一层霜冻。
几个蓑衣老翁在江边垂钓,一人愉悦的笑了声,长臂一扬,肥美的大鱼从凿开的江面里提了出来。
很安宁。
头发被风吹起,很冷,但抱着能看几眼是几眼的心思,我舍不得卷下车帘。
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哪,以往冬日他也最喜欢这样垂钓寒江,记得有一次他与我打赌,赌他一盏茶能钓上七条大鱼,我不信。结果他摆了十五根鱼竿,真的做到了。我输了,所以每日早起去后山翻土,将冻僵的泥土松上一遍又一遍。
冬日的天地最辽阔,那时的我真好,一点都不怕冷。
山川从眼前翻翻而过,赶路的人时多时少,不时有官兵引路。快行至南州时,一列军队快马奔来,沿路大喝,要我们速速赶路,这几日要清道。
丁若元边赶车边研究地图,最后驱马下了官道,踏一个平野而去。
披星戴月,不眠不休,两日后他终于吃不消了,在一座村郊停马歇息。
他下车将马儿一拴就走了,我仍坐在车上,待听到他打听好住处,我才掀开车帘下来。
村道上的人将视线从丁若元身上朝我投来,丁若元回头,冷笑:“等我打听好了才下来,你捡现成的?”
我答得干脆:“对啊。”
他横了我一眼,被一个大娘领进一个院落,我跟着上前。
从枫泊驿站出来的一路,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他从始至终都在讨厌我,我也彼此彼此。
小院尚算宽敞,大娘要儿子整理两间出来,她则去到厨房里煮粥烧汤。
我抄着胸,故作散漫的打量着院子,眼角余光不时留意一旁捏着地图坐在石阶上研究着的丁若元。
大娘热好粥来喊我们进去,我摆摆手:“给我端院子里来。”
大娘一愣,我挑眉:“你聋了?”
“这女人怕热。”丁若元起身道,“我去帮你。”回头怒瞪了我一眼。
我故作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他出来后将一锅粥放在桌上,到我跟前恶狠狠的道:“现在已经在南州了,把你那套恶性给我收起来,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你这蠢脑子长来干什么用的!”
我嗤声:“就你真知灼见,就你深明大义。”
大娘捧着碗筷出来,盛了几碗,招呼我:“大姑娘,过来喝粥啊。”
“他不是说我怕热么。”我懒洋洋道,“这么烫,我怎么吃?”
大娘讪讪的抿了唇。
丁若元额上青筋崩满,真怀疑他会不会马上暴怒出来打我。
我伸手摇了摇光秃秃的海棠枝,一个大胆念头一晃而过,顿了顿,我回头冲大娘道:“我老家在古溪,冬日海棠也照开不误,哪像你们这,冷冷清清。”
大娘想是也不愿对我客气了,冷声道:“这是海棠,四月开花,冬日自然冷清,但再冷清,我南州能开的花还是有的,我儿不愿种罢了。”
我切了声,走过去坐下吃饭。
丁若元神情未变,举止冷漠疏离,我闷头喝粥,不时夹点酱菜进碗。
心底却悄然松了口气,我终于不用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说错什么暴露了我不是十巫之人了。因为眼前这个“丁若元“,我现在可以十分确定,他不是丁若元。
古溪是执云别称,位于秉州,数百年前,那恶名狼藉的荀夜巫师便是古溪人,当年大规模兴起烧杀巫师之地,亦是古溪。
后来古溪改名为执云,但那些术法书籍上仍习惯称之古溪,我面前这个大娘应也不知道古溪在哪,否则不会说出南州能开的花还是有的这种话,毕竟秉州比南州要北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