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天丰三十六年的那一日,他本该就因高烧夭折。
  或许是年幼的温行周望着失魂落魄的宫妃和痛苦无比的婴童起了恻隐之心,竟动用绛珠双极图改了他的命数……
  那时只有他三人在场,于是只有母亲何昭留下了对温行周的些许印象。
  连温行周自己都忘了他曾做过这样一件事。
  只是在再次遇到这位七皇子时,哪怕失去了记忆也并不抗拒他的亲近,甚至对小小的幼童给予了无边的纵容。
  那第二次呢?
  他原本的命该是什么?
  温行周为什么把他“改”成了离魂之后的痴傻?
  萧秣一时恨不得把温行周的墓撬了把尸体挖出来严刑拷打一番。
  但做不了。
  周丛书也答不上来。
  他只能看着萧秣的面色越来越黑,思索着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将这绛珠双极图从心情极差的帝王手中借走一用。
  第76章
  周丛书正在心里揣度着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帝王郁郁之态稍有缓解时开口借用这卷绛珠双极图,没注意门口鬼鬼祟祟溜进来一个小太监,在海安身边附耳说了什么,海安不动声色,挥手叫小太监退出去,自己又小心翼翼走到帝王身侧。
  萧秣面色微动,从方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向周丛书。
  周丛书更加惴惴,以为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师弟师妹们是否又说了什么触怒天颜的话,却见萧秣面露一丝悲悯,“霍鸣说,那女弟子已经去了。”
  周丛书一怔,跌落在地。
  他顾不得殿前失仪,惶然向御书房外奔去,萧秣见他也是可怜人,不与他计较,又吩咐海安再指个太监跟过去,免得他在牢房中多事。
  海安领命去了,萧秣又看向那卷被遗落的绛珠双极图。
  绛珠。
  是血还是泪?
  萧秣轻轻抚上这卷卷轴,眼睛飘向炉火,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周丛书的心上人去世后,周丛书也不再任何言语,看上去颇受打击。
  就连萧秣赦免了四方楼众人,为首的周丛书也只是麻木地在引领下磕头谢恩,眼睛依旧空空荡荡。
  除去与天丰三十八年那场宫变有关的人之外,四方楼中其余众弟子被萧秣放出牢房,各自流放,不准他们再成组织聚在一处。四方楼就此彻底渺无音讯。
  海安见他心情不佳,便进来说昭皇贵妃的父亲何朔老将军一家已被接到中京,正着人带着去宗人府见贤王萧瑛,是不是等何将军看望完贤王殿下后请进宫一聚。
  萧秣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于是准许了。
  等了半晌,便听外面有动静,他回过身,果见一老态龙钟的老翁拄拐慢慢行来,见他一面,便已老泪纵横。
  萧秣其实对自己这位外公已没什么印象,但或许是血缘,又或许是亲情下的眼泪太痛,萧秣心下也酸痛难捱,与海安一左一右好生劝拂,好一会才叫老人家止住眼泪,坐在一处聊聊天。
  聊了一会萧瑛已经生下来的麟儿,又聊起萧秣还小,何昭还在时候的那些陈年旧事……他们都刻意地避开那场带给他们灭顶之灾的宫变。
  又或者提到些,只是因何朔已经年老不堪,克制着不叫老人再痛哭流涕坏了心神。
  于是算是相谈甚欢。
  只是离开前,何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萧秣便说,“外公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何朔便叹了口气,道自己想起他当年领着全家老小回到家乡安寿后,有一位同乡族人来找过他,那族人说曾有人托他照顾一个从中京送来得了癔症的小儿,只是一直没见那小儿送来,听闻何朔从京中告老还乡,便来问问情况。
  何朔哪里知道这事,何况他正陷在女儿幼孙枉死的悲痛中,那人也不好再问,那一头又断了音讯,只当是那边计划有变没能及时联系他,便作罢了。
  这回子聊天聊起萧秣在宫变时没有死,而是被人弄了痴傻后流落南方,过了近十年才被前往江南调查他事的暗卫发现带回宫中……何朔便忽然想,这小儿会不会就是萧秣?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当时的七皇子已在那场宫变中离奇死亡,会不会仍是有好心人发现萧秣并没有死,还想着将萧秣送回安寿的何家,至少也算帮他们保住一个小生命。只是或许山高水阻,最后没能成功将萧秣送来。
  萧秣得了这个信息,送走何朔,还是派了暗卫亲自去安寿追查此事。
  假如原本真有“好心人”计划把他送回何朔手中……那会是谁?
  安寿离中京路途遥遥,萧秣倒也不急,毕竟眼下大启总算是拥有了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安定,他也难得能喘口气休息,也不急于一时要个答案。
  于是空闲时常去宗人府看他的小侄子萧叡。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大启未来的皇帝了。
  阿蛮——纯贵人有时候也被萧秣带的一起去看望萧叡。她动作生疏又紧张地学着抱孩子,样子逗笑了贤王侧妃。
  萧瑛又问他,“你看着也不像不喜欢孩子,我瞧着阿蛮也是个好姑娘,怎么不要个自己的孩子?”
  萧秣知道自己先前糊弄萧瑛的话被他回过味来,他叹了口气,“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我只是个凡人,哪有那么坚定地心智……可是十多年后,还要他们再像我们当年那样吗?”
  萧瑛一凛,半晌才道:“陛下,您的孩子不会……”
  “这种事哪有什么不会,”萧秣摇摇头,“父皇以为我没有被治好的那天,哭了。他说对不起我……哥,我不想经历父皇这种痛苦,也不想对不起我的孩子。”
  萧瑛现在也是父亲了,被萧秣的话勾着想了想,若是自己孩子有一天真遭遇自家弟弟这十多年的苦楚,他怕是会疯掉。
  于是剩下的话也劝不出口了。
  只能拍了拍萧秣的肩膀,“阿玉,这种事不必想得这样透彻,慧极必伤。”
  那边小萧叡已经被哄睡了,萧秣便提出告辞,回了宫中却发现霍鸣正在御书房外等他。
  兴冲冲地举着一把卷轴道:“臣查着了,如果没有天子的心头血,寻一名三魂八魄的人,取他的心头血也成。”
  “三魂八魄?”
  “比普通人的三魂七魄多一魄,所以也能吸引离开的魄回到身体。”霍鸣点点头,“三魂八魄的人不多,但是有,他们天生能拥有一些与天地神鬼沟通的能力……”霍鸣顿了顿,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会踩帝王的禁忌,声音不自觉变小,“就像原来四方楼中,一定就有不少三魂八魄的人。可惜我去救的那个姑娘不是,不然她还能活过来。”
  四方楼……
  又是四方楼。
  萧秣下意识道:“温行周?”
  “他应该是,”霍鸣点点头,当初为救那周丛书的心上人,周丛书已经把霍鸣好奇的事也都告诉了,霍鸣挺有把握,“周丛书说他的母亲是三魂八魄之体,但周丛书不是,温行周与他一母同胞,应该那一魄就是被温行周继承了。”
  “我又查了当年为陛下熬药的卷宗,那副药因为太过珍稀,是由温行周亲自看顾熬成的,先帝……呃萧垣,”霍鸣反应过来,讪笑一声,“确实没有滴他的心头血,据说他交代了温行周随便找个人杀了放点血,但是温行周应该没这么做。”
  萧秣一抬眼皮,“你怎么知道的?”
  “宫里的人都怕死,我去查十多年前的卷宗,他们自然猜测您是想调查当年那碗药的事,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各路的小道消息都和我说了……再根据各宫室的记录一对,就八九不离十了——”霍鸣正自得着,忽然望着萧秣的神情顿住,略一思索,表情也跟着僵住了,“陛下是觉得……当年的药,放了温行周的心头血?”
  这是唯一的解。
  不然明明没有帝王的心头血做药引这碗药也起了作用,不然当时观星阁中温行周嘴上说着自己扮傻很像但还是稍作观察便判断他肯定恢复了神智,不然他的离魂之症为何十多年后还能痊愈得如此完好……
  他要救自己,为何又要害自己。
  他要害自己,为何又要救自己。
  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喝下了那杯毒酒?
  萧秣已经问不出答案,但或许又不必问出答案。
  温行周竟然,真的爱他。
  不为求生为求死。
  但是……
  为什么?
  又为什么爱他?
  霍鸣悄悄溜走了,海安又悄悄进来,带来了暗卫从安寿发回的密信。
  时日距今久远已不可具查,但顺藤摸瓜一路回溯,还是追查到江南有户十多年前忽然富贵的人家,几年前又忽然时运不济破败了,于是妻离子散,只剩下一个枯瘦老儿整日坐在屋前乞讨为生。
  旁边邻居看见他是乍富,大家都深觉不公平,于是想尽办法打探虚实,没料到还真在这老儿酒喝多了时探出点什么。说是当年他有个亲戚在中京边上的小县做闲官,托他去接个孩子养一段时间后送去安寿,还提前给了他一笔养孩子的钱,老儿拿了钱,等了几日孩子还没送来,忍不住拿去家用了,那孩子只当是不会来了,那头问起就说已经送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