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饿了?”萧秣学着他的声音说话,又乐呵呵地大喊,“饿了!”
  于是温行周拉着他另一只干净些的手站起来向主殿走去,宝福正带人在备膳,见温行舟与萧秣走进连忙行礼,又见萧秣的“尊容”,“哎呦”一声,连忙叫石榴来给主子洁面更衣。
  石榴伸手要从温行周手中接过萧秣,却见萧秣向温行周身后一躲,瑟缩地不肯把手给石榴。
  石榴面色尴尬,放柔了声音去捉他:“殿下,听话。”
  萧秣哪肯听话,瑟缩地蹲在温行舟脚边,紧紧抱住他的小腿,沾墨的手便免不了将国师大人身上那件玄色银边云纹金丝长袍给弄脏了。
  石榴跪下认罪,温行周并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脚边将自己缩成一团颇有些可笑的萧秣,自己也蹲下身去,“钰王殿下怕她?”
  萧秣听不懂话,只将脑袋又往温行舟怀里送,温行周只得重新拉着他的手,“殿下莫怕,臣陪殿下一起更衣。”
  说着便让石榴将钰王要换的衣裳放好,再去东殿找他的师弟再取一件国师袍服来。
  石榴不敢不从,匆匆往东殿去了又回,一张脸上挂满的汗珠,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温行周叫别的小宫女替萧秣洗净了手和脸,又让她们退下,亲自褪下萧秣弄脏的冬衣,萧秣自然不肯老实站着,他眼睛里似乎只能看见床上的被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往里面钻,萧秣虽然只有稚童的心智,但身体却是扎扎实实的十三岁,他要真正挣起来不用些真力气是拿不住他的,温行周无法,道了声“得罪”,先取了一旁的腰带将萧秣脚踝处扎紧,又用自己的双膝卡死萧秣的膝盖,又用一只手拎住萧秣的后脖子,叫他彻底不能动弹,才继续脱去他里头也沾上墨渍的夹衣。
  忽而动作一顿,只见夹衣脱去,露出里衣都掩盖不住的又深又长的疤痕,许多道。
  温行周再看萧秣,萧秣被他固定得不能动弹,但大动作动不得,仔细感受,仍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
  温行周一顿,手法生疏地抚摸了一下萧秣的发顶。
  有些效果。
  温行周便再次抚摸了一下又一下。
  萧秣觉得差不多了,便轻轻地将头搭在温行舟的胳膊上。
  温行周沉默了许久,拉开了他的里衣。
  那些被掩盖时尚显温和的疤痕,此刻便狰狞万分地跳到他的眼睛里,多年前的旧伤有,但更多的是近些年的新伤,一层层互相覆盖,整个上半身从胸腹到后背竟没有一块好肉。
  第60章
  当日夜里,殿里就没了石榴的踪影,宝福与另外的小宫女一起服侍他睡下,神色都有些紧张。到翌日清晨,与宝福一起来叫醒萧秣的宫女便是一个面生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沉稳素净,即便见萧秣起床气很重地在床上摔枕头,也十分恪守礼法地在他床前行礼,说自己是朱雀殿新来的大宫女,名字叫曼姑。
  曼姑等他发泄累了,便着手替他更衣,动作轻之又轻,几乎没有碰到那些伤疤便替他穿好了衣服,临出门又给他围好披风,才让宝福将他送到八面亭中。
  温行周仍着那身玄色国师袍,似乎也不把他当个傻子,问他这夜是否睡得好。
  果真是温行周替他将石榴换掉了。
  只是他究竟是将石榴送去他处安置还是处死了?若是前者,他倒觉得还便宜了这个女人。
  将萧秣送到国师的观星阁由温行周亲自教导一事处处透露着诡异,萧秣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萧垣的目的定是让温行周来监视他,看他是否是真疯;同时将他真正困于深宫,让他无法与昭皇贵妃的族人有任何联系。
  毕竟萧垣不敢轻易除掉他,先帝离世前最觉亏欠的就是这个“幼时被歹人劫走流落民间烧了脑子”的幼子老七,最后一两年常年昏睡在榻时只要稍微清醒片刻都要见一见这个宝贝儿子,先帝在时七皇子活得好好的,新帝一登基钰王爷就“意外去世”,如何都要落个手足相残的恶名声。他做皇子时在名声一事上下足了功夫,定不能在这时毁了。何况……先帝留下的十二暗卫并没有交付给他,萧垣不得不猜测,先帝是将暗卫留作为萧秣保命所用。
  但他又太怕萧秣是装疯了。
  当年萧秣不过四岁小儿,先帝竟发出感慨,说玉儿聪慧远超他的所有皇子皇女,言语中竟将三十多岁的太子殿下也给比了下去。
  若是萧秣没有真疯……
  他思虑太重,不过等了三日,萧秣便同上一世一般等到了萧垣御驾观星阁,前来“看望”自己。
  萧秣装傻已经装得炉火纯青,萧垣亲眼看了也瞧不出异常,稍稍放下心,还没等萧秣被带远便开口问道,“国师怎么把我放在他身边的宫人给换了?”
  “那宫人八字冲撞,于陛下龙体……”
  温行周的声音不大,萧秣很快便听不清了。
  但这两句话透露出的讯息足够有用,一是温行周是越过萧垣独立处置石榴,二是温行周并非时时刻刻都与萧垣说真话,尤其在这件事上。
  上一世温行周将他带回观星阁后,他认定温行周是萧垣的鹰犬,继续生生在宝福和石榴等人手里被折磨,直熬到萧垣无子驾崩由他继位,他才将欺侮过他的宫人们通通虐杀了。
  只是后来自己继位之后,萧秣发现温行周在国事上竟算勤恳忠国,并非像萧垣一般坐上位置便原形毕露,对温行周有了微末的改观,决心用石榴试他一试,倒还真试出些东西。
  至少他在等萧垣死的这些日子能过得轻松些。
  只是萧垣还得死得再快些,若是只按着上一世的速度死,国家原本已经不厚的国库和文武大臣们又要被萧垣挥霍一空,到最后大启王朝还得在他手里灭亡。
  但他做这般打算容易,实行起来却太难。
  十二年前的那场宫变,先帝出巡途中感染恶疾,生死未卜之际四名成年皇子两两为党,欲谋夺大位,最终还是太子党技高一筹,为除后患,当夜里,太子亲手将早年便病逝先皇后留下的大皇子与三皇子二人诛杀。
  谁料同一个夜晚,太子动手之时,先帝竟奇迹般苏醒,闻讯大怒,怒骂太子不忠不义不孝不悌,强撑着病体废了太子,将废太子与四皇子贬为庶人,押送宗人府终身监禁。
  太子生母昭皇贵妃长跪不起一夜白头,没能等来帝王的回心转意,只等到宫中人匆忙传来小儿子萧玉遭歹人截杀的噩耗。
  昭皇贵妃心神巨恸,撞柱而亡。
  十年后,痴傻状态下的他被暗卫寻回,先帝悬赏万金甚至爵位召天下名医为他治疗痴傻之症,最后遇一云游仙人,仙人说要黑鱼鳄胆、灵断鹤冠、虹极蛇蜕和金蝉毒土入药,真龙天子心头血五滴做药引方可治好。先帝一一向武林中人悬赏叫人找来,只心头血这一项,先帝身体已大不如壮年时期,万万取不得。正为难之时,五皇子萧垣说他愿为父皇分忧,如果取自己十滴心头血,是否能代替父皇做药引子?
  仙人说,或可。
  天材地宝与五皇子的心头血熬成一碗腥臭无比的药。
  萧玉喝下,竟真清醒了。
  只是他清醒时身体尚虚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静静躺着时,他将记忆与痴傻后经历过的事一一梳理,又从替他换药的宫人们中判断出眼下的年月和境况。
  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当年四名皇子相争两败俱伤,他亦被当时国师之子温行周骗离宫中,都是当时的国师温彻在其中捣鬼——而最终的受益者,是眼下一家独大的五皇子萧垣。
  国师温彻,在国师身份之外,还有一个武林中的身份:四方楼楼主。
  四方楼中人除了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相传有占星秘术,能窥得天机国运,因而他们是武林盟约中的唯一例外:虽不可干涉朝政,但每一任四方楼楼主都是大启帝国的国师。
  萧垣竟然能与四方楼勾结,他的势力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萧秣心下猛震,又想宫人敢把先帝身体愈加差的事在躲懒时悄声讨论,想来病情不假,若真如这般,怕是再护不了他几个年头。
  彼时上一世的萧玉尚不知道自己喝下的那碗药是由多少万两黄金白银和多少条人命换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恢复神智。
  萧垣面上沮丧非常,跪在先帝床前哭着说自己无用,浪费了父皇特意为七弟寻来的天地至宝。
  但萧玉能感觉到,从他睁开眼时便围绕在他身边隐隐的杀意,慢慢散了。
  他被认回皇家已经两年,尽管他仍做痴傻状,但从他被认回后,先帝的身体情况还是见天的衰弱了。
  若是说这其中没有萧垣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但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
  先帝确是将十二暗卫留给了他,只是这十二暗卫并非不能他所用,他们只遵循先帝唯一的指令:保护萧玉活下去。不到危及生命之时,他们不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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