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但还是漂亮,骨架磨不灭的漂亮,锁骨窝里盛着一泊月色。
——那月色本该冷清、本该寂静,却烫得幽深鬼瞳剧烈一缩。
厉鬼不敢再看,仓促挪开视线,尽力调整得温吞的绵绵鬼气裹紧了这副单薄骨架,几乎是仓皇离了这勤政大殿,无声掠进暖阁。
进了通明灯火,沿着木阶盘旋向上,暖意浸润,怀里的躯壳像是有层薄薄冰壳融化。
冻僵的冷白骨瓷开始打颤,从骨骼深处溢出战栗,止不住,像是随时会裂出万千细缝,簌簌不休。
「重!大!突!破!」
换了扑棱蛾子皮肤的系统超兴奋,拍打翅膀满殿庆祝,绕着灯烛转来转去:「舅舅!他是你舅舅!你有几个舅舅?」
沈不弃:「二十七个。」
系统哗啦啦翻记账本:「好好,二……」
系统:「?」
他母后比较喜欢乱认儿子和提拔兄弟嘛。
族中的亲兄弟、堂兄弟自然身居高位,攀扯得上点稀薄血缘的远房宗亲,也曾个个都是封疆大吏,认进来改姓更名的寒门孤儿,全是太后手下忠心耿耿的鹰犬。
最风光鼎盛的时候,外戚干政,偌大个朝堂内外、边关军营、深宫内苑……放眼望去,到了处处都是舅舅的地步。
至于没有血缘的“野舅舅”,也有十来个,大都是他母后那些“蓝颜知己”的弟弟。
太后出身陇西燕氏,混有鲜卑血脉,鲜卑姓氏是贺兰。所以当时隐隐有传言,这江山幼主坐不动,早已成了贺兰家的江山。
……
系统不死心,又翻了半天角色背景数据库,发现沈不弃说得一点没错,甚至给出的这个数字都还有点保守了。
沈不弃甚至还好心帮他整理、总结、筛选过了一遍。
那些太丑的就都没算进来。
系统:「……是这么筛选的吗!!!」
再说这个鬼实在是非常丑啊!那个鬼气森森的扭曲鬼脸!那个狰狞吓人的鬼爪!一眼就——
系统突然听见了点动静。
愣了愣,举着望远镜,相当谨慎地向外看了一圈:「……」
厉鬼守着沈辞青,周身气息晦暗不明,他正沉默着,幽深血瞳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
不可思议的变化悄然发生,那缭绕着的,本来盘踞不散的狰狞怨力,像是潮水般缓缓退却。
而那些狰狞尖锐的骨刺,也被硬生生攥住,掰断。
仿佛有无形的石锤、刻刀,在凝固的灯光深处,一下、一下,吃力凿着,剖着,试图从那黏稠黑暗深处,挖出一点早已被遗忘的人形。
一只迷路的小魇物,浑身裹着灰蒙蒙雾气,蹑手蹑脚、战战兢兢,试图从阴影里溜过去。
被一只手攥住。
每年被抓三次的小魇物:“…………”
那是一只指节粗粝、掌面厚实的手,硬实得如同坚石,遍布握缰持刀的疤痕与硬茧。
厉鬼缓缓低头,血瞳盯着哇哇大哭、满地找头的魇物,把那个骨碌碌滚远、雾蒙蒙的脑袋捡回来,给它在脖子上。
给它看手,声音嘶哑阴沉。
“这样……好看了吗?”
第82章 舅舅【新内容】
小魇物被拘在半空, 听又听不明白,动又动弹不得,吓得灰雾乱颤成一团, 只知道拼命狂点头。
厉鬼盯着它:“还有不足么?”
小魇物:“……”
系统:「……」
系统扑棱蛾子实在看不下去,好心飞过去, 拿触角戳了戳小魇物的后背,教它使劲摇头。
小魇物拼命摇头把脑袋摇掉了。
厉鬼松了手,一丝鬼气卷起那个骨碌碌滚跑的头, 还给它。
“……哇——!!!”
小魇物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哭, 死死抱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脑袋, 咻地一声,头也不回飞走了。
……
那厉鬼总算雕琢、打磨完了这一双手,又去月下水边反复搓洗, 才终于稍微满意了,轻轻回来,那一道高大苍冷的鬼影凝固般守在榻边。
那双手, 虽仍鬼气森森, 泛着不祥的青白……却也好歹有了人形。
小心翼翼,力道极轻, 虚拢着苍白如雪的瘦削脸庞, 粗糙的指腹谨慎靠近……几乎就要轻轻触碰到那殷红得病态的虚弱嘴唇。
良久。
良久……还是迟疑着收手,缓缓撤回。
厉鬼不敢贸然触碰沈辞青身上脆弱的地方。
他不清楚沈辞青身上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池,哪里不对了,年轻的天子衰弱得突兀过头,像是这具躯壳顷刻间就将寸寸塌毁、土崩瓦解……这念头甫一冒出,就听见微弱咳嗽。
厉鬼连忙过去,轻轻揽起那单薄肩膀, 把瘫软的青年拢在胸口:“辞青——”
看见睫下渗出的零星水色,厉鬼就仿佛被什么冰冷气息猝然攫住,愣怔在原地。
……当真是突兀吗?
是么?倘若……倘若这些年,沈辞青如果都是这样过的。
——夜夜伏案不寐、日日殚精竭虑,压抑苦痛,耗尽心力。
像烧一截早已枯朽的残香……身子坏成这样,很奇怪吗?
沈辞青起了烧,睫毛压得紧,无力微弱悸颤,呼吸极端艰难吃力,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耗尽残存力气,瘦得嶙峋的胸口剧烈翕张着。
那点锋利至极的刻薄与戏谑褪去了,就只剩枯涸到极点的羸弱。
他软在那一席明黄里,头颈后仰,指骨松蜷,眼下青影深重,苍白额角渗出一点冰凉的细汗。
厉鬼想尽办法熬了药,把人轻柔地拢着,让那软垂的头颅轻轻靠在自己胸口,小心喂他。
昏迷着的沈辞青也厌恶苦药。
被汤匙抵着口唇,喂进一小勺深褐色的药汁,半点也不咽,又从唇角原封不动地溢出来,顺着瘦削下颌淌过脖颈,坠入深凹颈窝,淋漓洒在那素白的单薄衣襟上。
厉鬼无法,将那鬼手用火炭烘热了,轻轻抚开那一小片衣襟。
粗糙双手拢着,托起疲软低垂的头颈,小心探入一点鬼气,压着那冰冷舌根,将苦药一点点喂进去,再不停抚摩按揉喉咙与胸口。
“……嗯……”
他要将沈辞青轻轻放回那床柔软衾被,昏睡的年轻天子却动了动,睫毛艰难掀起,又露出那双叫灰翳覆盖的涣散眼睛。
“天亮了吗?”
沈辞青的嗓子喑哑,苍白喉核微弱滚动。
他试图动弹手脚,却只是蜷了蜷指尖,脖颈像只濒死的白鹤,纸薄的腰身微弱挣扎着,弓起一点脆弱弧度,又松软塌陷下去。
灰扑扑的眼睛也懒洋洋地闭紧了。
“朕累了……不想动。”
他闭目呢喃,连嘴唇也懒得大动,气息弱得仿佛游丝:“替朕更衣罢……”
那幽深血瞳猝然收缩了下。
“……辞青?”厉鬼托着他的肩背,掌心拢着绵软脖颈,“天还没亮,才三更……你眼睛如何了?”他轻轻拨开那湿软冰冷的眼皮,“我看看……”
——说得慢了。
沈辞青低低笑了笑:“三更……”
这一声轻缓喑哑,像是笑,又似空茫叹息,随即那玉偶便又猝然断了线,软塌塌跌回去。
那睫下只有涣散空茫,与一点微微上翻的乳白,口唇微张,舌根后坠,脖颈不着力地折软滑脱。
被鬼气仓促裹着的人影绵软塌陷,手脚失了力气一般死寂软垂,那苍白修长的手掌轻坠,手指松软蜷起,掌心空空,想要竭力握住什么,又似终于放开了什么。
昏得无知无觉,任身旁杂音再如何打扰,也没了半点动静。
……
系统心情挺复杂地看着沈部长拿体温调节面板当分手厨房玩。
这么不加收敛地折腾一宿,那倒霉厉鬼自然也整夜都被勾着,时而悬心吊胆、时而慌乱不堪,死死守着不肯擅离半步。
直到夜尽天明,窗纸浸润过苍白天光。
窗外有人陆续走动了。
那团浓墨般的鬼影才终于不甘不愿沉入阴影,依旧凝注着那沉睡的苍白睡颜,缓慢消匿无踪。
他隐在暗处,看着沈辞青在那暖阁软塌之上翻了几次身……慢吞吞睁开眼睛。
浓深睫羽之下,那曾经漆黑剔透、朗厉分明的眸子,如今已覆了层灰雾,空茫一片,失了神般一动不动静静仰躺着,望向虚空。
这样过了半晌,沈辞青才慢慢坐起身。
他的动作分明比平日迟缓,指尖摸索,慢慢捻了几次那冰凉冷硬的金丝楠木,勉强寻了个还算稳当的支点,想要翻身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