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多难受了……也就是这样。
不论堆积了多少如山的奏章文书,承受了多少政事煎熬、多少明枪暗箭,身体所能感知到的所有负面buff,都被那个极限点锁死。
仿佛没什么能催垮他。
「所以现在就要抓紧时间,快点崩溃,不然赶不上死了吗……」
系统勉强理解了这个道理,但还是发愁:「能说得通吗?」
「能。」沈不弃展示一只金灿灿小蛊虫,「我中了“不玩命工作就死不瞑目”蛊。」
系统:「……」这是自己给自己下的蛊吧!
还有狗血部的道具名字都这么草率吗!!
那也不是,这东西学名「帝王蛊」,沈不弃给系统翻准确的使用说明书,大抵是这东西一旦和酒服下,就将人变成个励精图治的无情帝王——不知疲倦不知苦痛,日夜亲政不休,榨干最后一丝心力,直至将这幅躯壳彻底耗空。
这蛊本来是耗空就暴毙的,毒不可侵,病不能扰……唯独怕一个。
怕哄。
怕有人摸他,抱他。
听不得软话。
一旦那冷冰冰的岿然帝王心动摇,支撑着这具躯壳的虚妄力道,顷刻就会崩毁、散去。
这具身体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败。
先是五感丧失,再是内里枯朽,到了最后,只剩个仿若无碍的、漂亮干净的空壳。
系统听得愣怔。
「所以……」
……所以。
这是个催、命、鬼。
沈辞青软在厉鬼浓厚的怨力深处,任凭它笨拙而艰难地,极力卷成个还算舒适的窝,任凭这厉鬼手忙脚乱地试图治好他的眼睛。
而难伺候的猫正顽强地呸呸呸拒绝着这份“好意”:“苦死了,好苦,难吃。”
急得厉鬼铺开数十里怵目怨力,狂风般掠向宫外,端了个无辜的野蜂窝,轰跑乱蜂撕开蜂巢,卷了一汪剔透的野蜜回来。
因为死太久了,路已经不熟,绕进三次死胡同,撞了两次墙。
回来晚了一分三十五秒二七。
系统:「……」
沈辞青就不吃了。
“张口。”那厉鬼绞尽脑汁地哄他,“是甜的了,张口,辞青,你乖乖的……”
厉鬼叫他逼急了,又想强行撬开那固执过头的虚弱唇齿,森冷鬼气渗过,却先撬出一声微弱闷哼。
厉鬼慌忙揽着他的背:“怎么了——辞青?怎么了?!”
叫他抱着的年轻天子不说话。
半声不吭,紧闭着眼睛,蹙着眉,瘦削腰背软软塌陷,一只苍白的手虚虚搭在平坦的小腹上。
那些手指拧着柔软衣料,指节青白,指尖却摩擦出软红。
翻涌的鬼气僵住。
那里面像是塞了个冰冷的怪物,拧动,痉挛,虬结如铁。
“……嗯……”
沈辞青的呼吸吃力,胸口艰难起伏,胡乱拨开那烦人的鬼手,漆黑浓深的睫毛轻颤。
“疼……别闹。”他哑声抱怨,“腹痛……”
这是毒闹的,也不是一两日的毒了,他那好母后盼着他傻、盼着他废、盼着稚弱少帝变成个死不了的痴愚傀儡木偶。
可惜没成——他没被毒傻,也没被毒废,反倒是长成了个很有出息的翩翩少年郎。
于是他母后又挑了个别的喜欢的、可爱的、听话乖巧的宗室子,当自心尖上的儿子。
他把那新得的“兄弟”发配去守陵了。
他母后生气,想杀他,谋划了宫变。
于是母后死了。
这等腌臜烂事层出不穷,前前后后牵连甚广,多少人、多少世家大族,也就在这血海刀山里被一寸寸磋磨吞噬殆尽了。
也不知牵连几何,搅动几多风雨,遗毒无穷,待他把这一团乱麻都彻底斩断,厘清平复……心神略一恍惚,惊觉光阴不见。
回过神,居然就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厉鬼在殿内慌张地团团乱转。
鬼气森寒,刺激得那脆弱的肚腹肠子更疯狂翻腾、拧绞,盘结死硬成一块冷铁……不成。
不成。
点点萤火?太弱,不成。
烛火?不成,何等单薄,一阵风就熄了。
偏偏那蓄意添乱的恶劣病猫,还紧紧蜷成一团,脸色煞白口唇薄红,紧闭着的睫毛抖个不停。
细弱的呻吟裹着浓浓水汽,呜咽着,不知死活地一个劲儿往森冷鬼气深处蜷挛缩躲:“腹痛……疼死了……真的好痛……”
情急之下,走投无路。
厉鬼生吞了一整盆火炭。
炭火一入墨黑鬼气,顷刻激得呲呲沸腾、腾腾青烟——倒是厉鬼的手仿佛不那么冰了,裹着那一团逼退了灼烫、只余温润的暖红。
带着压抑的焦灼,屏息凝神,贴在那折腾不休的肚肠上。
笨拙、缓慢,轻轻打转,让那团微薄的暖意贴着苍白羸弱的肚腹,在衣料之下融融散开。
“……此处么?”
鬼影轻声问,声音更低了些:“重不重,再轻点?”
年轻的君王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闷哼半声,不耐烦地抓住那只手,想往虬结冷硬处死按进去,却被生生阻住。
鬼物拢着他生涩地哄着、晃着,往那干涩霜白的口唇上轻轻抹一点蜜,哄他开口。
那一点炉火上的清水,温了又温。
漫过那痛苦抿着的苍白唇瓣,挟上一点微弱的甜意,柔软,温存,细细淌过:“听话……就舔一点,张口,润润喉……”
鬼爪被咬了一口。
沈辞青这会儿居然听话起来了,不光张嘴,还叼住了那一团黑漆漆鬼气,探出殷红柔软的舌尖。
舔了舔。
那正细细揉捏安抚的鬼气毫无防备,猝然一僵,透出错愕慌乱:“……辞青!”
沈辞青颇为无趣地“啧”了一声。
他仍闭着眼睛,大抵是那温热多少熨帖了不适的胃肠,脸色稍好了些,眉宇间的痛楚也减了几分。
他垂着睫,用那近乎失焦的、空洞懒怠的目光,睨了一眼叫鬼气裹着,仍烧灼不休的滚烫火炭。
“手。”
他声音倦淡沙哑,漫不经心:“疼么?”
鬼气愣怔半晌,仿佛沉默茫然了良久,才终于出声:“不疼。”
沈辞青连睫毛也没动,只从鼻腔里透出个模糊不清的答应:“哦。”
他这么躺着,任凭那鬼手替自己揉了又揉、搓了又搓,笨拙而轻柔地小心画着圈,喉咙里呼出些冰冷弱气,睫毛下溢出点模糊目色。
总算肯赏点眼,瞄一眼、瞥一瞥,看看那不断尝试着改变形态、却始终扭曲狰狞的浓黑鬼爪。
厉鬼见他又皱眉,只当他又不舒服了,俯身轻声问:“怎么了?”
沈辞青:“好丑。”
系统:「……」
厉鬼的身影仿佛也凝滞了一瞬。
那只凝聚了暖意,正小心翼翼替他揉抚肚腹的手,也猝然僵住,溃散,重新化成了一团浓稠、僵硬、茫然的黑漆漆浓雾。
只是他不敢乱动,因为咕哝完这一句,那浓深的、始终轻轻颤动不停的睫毛,就彻底坠沉下来。
那点拿来打发漫漫长夜、刻意挑衅的刻薄好奇,也被无边的沉重倦意覆盖。
红烛缄默摇曳。
在那虚妄的暖意与柔软深处,沈辞青紧蹙的眉峰无意识舒展,呼吸渐渐变得低缓、绵长。
瘦削苍白的身影软在明黄龙袍里,单薄,脆弱,仿佛被黑暗裹着护着,便安然下来。
烛火映着那毫无防备的、疲倦透顶的苍白睡颜。
厉鬼愣怔着,如同泥塑木雕,一动不动盯他良久,才像是终于想起怎么动弹,抬“手”摄来一小盅煮好的蜂蜜山泉水,试探着喂在唇边。
“青儿……”
厉鬼轻声说:“张口。”
“干净的水……”他哑声说,透着干涩,仿佛费劲气力,才终于挤出那几个字,“……喝一点,舅舅……从山上取的……”
……这次肯喝了。
脆弱喉核上下滚动,急促吞咽,本能地贪求那点安全的、温热的甜意,喝得急了,有些来不及吞的蜂蜜水由唇角溢出,被那点稀薄的黑雾小心擦拭。
厉鬼在嶙峋瘦削的背上轻轻拍抚,不敢过分用力,这躯壳像是稍用力就要散了。
蜷着膝的年轻帝王歪着头,阖眼静窝在厉鬼怀里,
那两条明黄龙袍下支棱出的腿,苍白枯槁,细伶伶支着,碰一下就泛青,晃一晃就歪倒……仿佛一不小心就能随手轻易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