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窗外闹市喧嚣,衬得室内愈发宁静。
“小姐,崔家那位五夫人真的来了!”菘蓝悄声近前回禀,声音压抑着兴奋。
孟令窈颔首,放下手中玉杵。
来了就好,也不枉她前几日同崔五夫人的闺中旧友谈香论胭脂了小半个时辰,还借着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的由头送了好几样能安神静心的香。
“咱们下去瞧瞧。”
“是!”
两人沿着通向后院的楼梯一路下行,隔着一道轻薄的纱帘看向店中场景。
孟令窈是认得崔五夫人的,姓卓,单名一个灵字,比她稍长几岁。在她正式踏入京城的闺秀圈子时,卓小姐便已经与崔五郎定下亲事。
她还依稀记得,那是个容颜秀丽、灵气逼人的小姐,可眼下在店中挑选物件的女人,一双眼睛暮气沉沉,瞧不见半点灵气。
崔五夫人在店中逡巡一圈,停在了“兰芷清心膏”前。
店中小伙计一看便知,这位夫人是是常被惊梦扰神,想寻些安神之物。立时为她悉心介绍了香膏效用,还一并推荐了苏合香、安息香等同样有效的香料。
她身边的嬷嬷是个细心的,依样问了各色制香的原料、效用和禁忌。
小伙计一一作答,正提到安息香时,恰巧被另一位正搬货的伙计打断了一瞬。
他声音稍大了些抱怨,“嘿!这些积年的旧料,香味是好,效用也足,就是最怕捂在湿热地方,味儿蹿得可冲!你们知道么?前几日西街刘二爷家那老太太,不就因把老安息香饼藏在了炕柜下,被热气一烘,熏得当场犯了病,险些厥过去……”
“阿贵!吵吵什么呢?仔细惊了贵人!”钱掌柜一声怒斥,阿贵立刻讨饶,弓着腰同店中客人们告罪,快步回了后院。
崔五夫人眼中似有微光划过,数息后,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对面前的伙计道:“我多年难以安寝,寻常香料怕是难起作用,就要些你们店中效用最佳的陈香吧。”
“得嘞!”
伙计脆生生应下,忙去寻了合适的香,包好递给客人。
孟令窈抬眸,隔着纱帘,望见崔五夫人单薄的身影在嬷嬷搀扶下登上马车,背影透着无法言说的沉重与疲倦。
她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楼上继续碾着香。玉杵与玉钵相碰的轻响,单调而清冷。
她不过是在前厅放了一块合用的石头,绊了一跤的,是本就心绪不稳的过路人。
谁会在意一枚石子从何而来?
六月的崔氏宅邸,荷塘碧叶连天,粉白菡萏亭亭,微风拂过,暗香浮动。
赏荷宴是崔氏一年一度的盛事,广发请帖,遍邀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然而,这赏荷宴的主持者,却并非如今的崔家宗妇,而是那位早已外嫁多年的姑奶奶——崔夫人。
崔夫人虽离府多年,却仍牢牢把持着崔家内宅的权柄。她出身显赫,又嫁入高门,儿女皆有出息,连以往外人瞧着最不成气候的小女儿也即将成为三皇子妃,说不准未来就能有大造化。
她在崔氏一族中地位超然,如今的崔家宗妇们,在她面前竟都矮了一头,连这等宴席大事,也要她亲自操持,旁人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
宴前一日,府中大小管家听完训话挨个退下,崔五郎踏入花厅,崔夫人端坐主位,见他进来,头也没抬,缓缓饮了一口茶,才开了口。
“孙方海已被关进大理寺。”
崔五郎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姑母放心,他知道的事情不多,寻常交给他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真正要紧都在咱们自己人手上。更何况,他唯一的女儿还在咱们府里,岂会不管好自己的舌头?”
崔夫人抬眸,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崔五郎的脸,“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既已入狱,便是枚弃子了。至于孙氏……你也该有个限度,卓氏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莫叫旁人瞧了笑话。”
“非是我不愿,”崔五郎抱怨,“那卓氏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再如何,她也是卓家的小姐,出身清贵。”崔夫人打断他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为何多年无子嗣,还不是孙氏做的好事。”
崔五郎笑容微僵,恭顺行李,连声赔不是。
“姑母,”他忽而问道:“咱们与孟家素无仇怨,您何必跟一个小辈计较?”
还平白折了一枚趁手的棋子。就算是人家没应提亲,那不也是寻常?
如果他是女子,他那好弟弟与裴序放在一处,他定也是想也不想就选后者的。
“你还好意思说?”崔夫人冷笑,“你但凡有出息一点,我们崔氏一族的颜面岂会被一个小小的四品文官踩在脚下?”
“……姑母莫闹,”崔五郎面上陪着笑,“是那小蹄子不识好歹,咱们迟早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低头为崔夫人倒茶时,他眼底悄然闪过一抹暗色,他要是有出息,哪还能容得下一个外嫁的姑母在崔家指手画脚?
“你下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安排。”崔夫人摆了摆手。
“是。”
崔五郎吊儿郎当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便见凉亭中一女子斜倚栏杆,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正是姨娘孙氏。
崔五郎忙迎了上去,“哎哟,我的心肝,怎么了这是?哭成这样,仔细又犯了心疾。”
孙氏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偏生了一副纤秾合度的身子,该丰的地方丰,该瘦的地方盈盈一握,又据说打小就有心疾,偶尔犯了病,伏在崔五郎怀里细细喘息,更惹得他怜爱不已。
“妾身父亲犯下大罪,险些连累五爷,妾身、妾身实在没有颜面苟活于世。”孙氏眼中含泪,望着崔五郎,哭得他一颗心都化了,哪还想得起姑母嘱咐,心肝宝贝的一通哄劝,才终于让人展颜。
“夫人,五爷……去了孙姨娘房里。”
良久,崔五夫人动了动唇,“意料之中的事。”
“那下贱坯子又说自己犯了心疾,”贴身丫鬟满脸嫌恶,“弄得整个院里人仰马翻,也就是五爷纵着她……”
崔五夫人眼睫轻颤,“都说安息香能叫人舒缓身心,咱们正得了些好的。送去她院里吧。”
“小姐,”嬷嬷突然道:“何须咱们亲自去送,只消让她知道,咱们有这等好东西便可,依她的性子,定是要强要过去的,也省得……”
脏了自己的手。
嬷嬷压低了嗓音,“那边…老奴也安排好了。”
崔五夫人缓缓点了头。
第71章 攀高枝 “人之遇合,岂会在高低,只在……
六月廿一, 崔府门前已被各色华盖马车塞得水泄不通。
大门洞开,管家领着青衣小帽的仆役垂手侍立,满面堆笑地迎着往来宾客。
今日是崔府一年一度的赏荷宴, 亦是京城高门竞相赴会、彰显身份体面的盛会。
孟令窈扶着菘蓝下了马车, 立时便觉一股喧嚣裹着荷香扑面而来。
门内廊下早候着一个面容和气的婢女, 笑吟吟迎上来, “小姐安好, 夫人特地吩咐婢子在此恭候,您这边请。”
一路行去, 但见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碧波十顷, 白荷亭亭, 粉莲灼灼,微风拂过,清香四溢, 端的是一派富贵清雅的好风光。
水榭临湖而筑, 三面环水,以游廊相连, 早已布好了筵席。
轻纱帐幔隔绝了骄阳, 青砖地上又泼了沁凉的井水,辅以角落摆放的大块冰鉴,水榭内竟比外头凉爽许多。
案上瓷盘里盛着新剥的莲子, 水晶盏盛着冰湃瓜果, 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气氤氲缭绕,与满池荷风交织一处,清雅宜人。
实在是好大的气派,孟令窈下意识盘算起今日这阵仗要花费多少银两, 心中大略敲了会儿算盘,遂得出一个足以叫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
莫说聚香楼了,便是琳琅阁,也得许多日的进项,才足以覆盖。
她从前思量这些事情算不得多,许是同裴序待久了,不由自主便开始思索,崔氏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
圣上不曾赏赐,崔五郎领的是个清贵闲差,崔氏摆在明面上的产业也算不得多兴盛,如何能供得起这般花销?
“小姐,请这厢落座。”婢女的声音打断了孟令窈的思绪。
她微微颔首,随即坐下。
果然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同裴序混在一起才几日,就习得了这般思虑过剩的坏毛病。
不可不可,女子最忌多思多虑,最伤容颜。
孟令窈一番反思,举起手边茶水,轻抿了一口。
婢女安排的座位视野甚佳,目光所及,主位上端坐一人,是崔夫人。
她身着湘妃色织金宫缎衣裙,发髻光洁,仅簪一支润泽剔透的羊脂白玉凤首衔珠簪,周身不见繁复珠翠。
可在座哪个眼睛不利?一眼便瞧出,那一支簪子便价值千金。
此刻她正含笑与身旁的夫人叙话,举止温雅。